泉里(至尊甜文大户)

风跟着我飞有两道火光~

【出胜】情绪的多种表现形式

*魔女集会梗,人类出X魔女卡

*用的十杰卡和勇者出的人设

*谈谈恋爱喝喝茶

*全文4w+,慢慢看

*还有个番外《一又二分之一》,就在目录里

*手抖把微博上的存档删了,这边链接没法用了,所以lof重新补档一下

  

  鼎鼎大名的凶恶之魔女爆豪胜己养孩子了。

  这个消息一开始传开的时候大多数人都吓死了,纷纷猜测是不是爆豪胜己炼药走火入魔,终于要对魔法中的禁忌——人体炼成出手了,消息越传越广,有正义之心爆棚的勇者自发集结队伍,宣誓讨伐,拯救无辜孩童。

  到出发那一日,二十人的编队装备精良,浩浩荡荡向森林深处进发,一路淌过溪流,穿越荆棘,攀登老是滑坡的小山脊,斩杀大大小小的魔物,终于到达魔女住所时已经过去了好几天的时间,一行勇者累得灰头土脸衣衫不整,呼吸不稳双腿打颤,还是握紧了手里的刀剑,扯着破锣嗓子凄厉喊道:“爆豪胜己你不是人!对小孩子下手不要脸!快快滚出来受死!”

  这一声出去先把周围栖息的鸟类吓着了,扑棱着翅膀漫天乱飞,叽叽喳喳跟到了交配季节一样,但闹出了这么大动静,那扇木门还是紧闭。

  勇者们互相看看,不知如何是好,一个智商在线的勇者灵机一动翻出了小孩的资料,他清了清嗓子,试图用最温柔的声音呼唤:“绿谷出久——我们来救你啦——”

  甜腻腻的呼唤似乎有了效果,那扇木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小缝,一个海藻头露了出来,然后像是眼睛的翠绿宝石上下左右的乱瞧着勇者队伍,随后转过了头去对着屋内说道:“小胜,他们好丑,我不要跟他们走,他们还臭烘烘的,你香。”

  勇者心道不好,当机立断插嘴道:“绿谷小朋友!你千万不要被魔女蛊惑了!你是我们这一边的!我们来接你回家!”

  “啊?”绿谷茫然地瞪大了眼睛,木门拉得更开了一点,约莫七八岁的小男孩眨巴着翠绿的眼睛再次打量起门外又丑又臭的勇者队伍,他抓了抓一团乱的脑袋毛,不好意思地说:“可我是孤儿啊,我没有家的。”

  “但你是人类啊!怎么可以和魔女混在一起?”勇者声嘶力竭,这质问灵魂的一句让他被自己口水呛着了,咳得没完没了。

  绿谷当即皱起了脸,委屈巴巴地往身后看去,“小胜……”

  有骇人的气息由远及近,勇者们下意识往后退了一点,各自提醒着战斗准备。

  先是一阵气浪掀了过来,那扇木门轰然打开,绿谷巴掌大点儿的脸被自己的一头卷毛糊了个全,体力不支的勇者也倒了七七八八,紧接着是厚底皮靴敲击地板的声音,蹬——蹬——蹬——,有红色的斗篷随着风飞舞起来,随即一只苍白的手伸了出来,拉住披风的边缘一把扯下,将门口傻站着的绿谷整个包起来搂在了怀里。

  “老子说了几遍?让你少看丑逼玩意儿!”

  深山老林里稀薄的日光斜斜笼罩下来,凶恶之魔女裸着苍白精瘦的上身像是自发光体,一头淡金色短炸毛像是白火星炸裂,一双猩红的眼睛瞪着小朋友就是一顿臭骂,被忽略的勇者们一脸尴尬又冒火,一是被骂了丑逼玩意儿,二是阳光太闪魔女太白,他们毛都看不清。

  “呜……小胜……”

  绿谷乖乖地搂住在魔女的脖子,小心翼翼地撒娇,“我饿了。”

  “你他妈一天到晚消停点哪他妈会饿这么快?老子养你还不如养条龙!”

  “呜呜!”

  “还敢顶嘴?晚上不准吃饭!”

  “呜呜呜!!”

  这话听在勇者耳朵里真是惊天大雷了,一行人纷纷强撑重组队形,说话都跑音:“凶恶魔女,把孩子交出来,我们决不允许你这样的人抚养孩子!”

  爆豪胜己翻了个巨大的白眼,一只手按住绿谷的头扣在胸前,一张脸凶恶到快变形,“老子捡到的东西就是老子的,哪来的野鸡戏这么多?”

  说罢一个烟花平地炸响,绚烂的光芒里土地崩离,树木倒塌,荆棘丛生,一干勇者再次横七竖八,一只乌鸦在半空中盘旋飞舞,兴奋叫道:“丑逼,丑逼,丑逼。”

  

  捡到绿谷是个糟透的意外,至少爆豪胜己是这么认为的。

  原本出门是想逮条龙崽子的,他在一处山林深处转悠了好几日,好不容易摸着了龙的踪迹,辛辛苦苦布下了捕龙陷阱,眼瞧着那一条小肉龙要跨入陷阱,一阵啼哭先把小肉龙吓跑了。

  绿谷偷吃了他放在陷阱上引诱龙的魔药——混杂着龙饲料的特供品,超辣那种,他就在陷阱边边上哭得撕心裂肺,手里却还抓着龙饲料不撒手。

  爆豪胜己少有的感到一脸茫然,从隐蔽处走出,再呆呆立在绿谷出久面前,努力将视线从已经跑得没影儿的小肉龙身上转移到当下,并丧心病狂地暗示自己:说不定这也是龙,会变形的龙,牛批啊。

  绿谷出久瞧见有人来了倒是不哭了,眨巴着大眼睛抿着嘴仰头看这个有尖耳朵的男人,两人相顾无言,绿谷吸溜了一下往下掉的鼻涕,将掌心的龙饲料递了出去:“你要吃么?”

  爆豪胜己与绿谷出久对视了数秒后直接上了手——摸摸脑袋,没有角,摸摸屁股,没有尾巴,再掰开嘴巴,天呐……蛀牙……

  绿谷涨红了脸,衣服被扒了个遍,皮肤在微凉的空气里爬满了鸡皮疙瘩,他下意识往爆豪胜己怀里钻,“要抱抱……”

  爆豪胜己倒吸了一口凉气,内心感叹道:操,这龙还会撒娇!

  凶恶魔女的脾气听他名字就不是很好。

  绿谷在回住所的半路上就被终于反应过来的爆豪胜己暴力教育了一顿,眼泪鼻涕糊得一脸都是,他倒是聪明,坚持拽着爆豪的披风不撒手,跟在爆豪屁股后面磕磕绊绊地走,有力气了就玩命哭,被骂了就一个人抽抽搭搭,最后快被折磨疯的凶恶魔女终于妥协了。

  爆豪在客厅给绿谷画了一个圈圈,把面包牛奶还有木头火车一并放了进去,他说一个字就戳绿谷的脸颊肉一下:“玩具,食物,都有了,少他妈来烦我,敢走出来一步就把你丢出去喂乌鸦。”

  窗外树枝上站着的乌鸦兴奋地扑棱起翅膀,凄厉的叫声震得绿谷耳膜疼,他赶紧捂住耳朵狂点头,“我很听话的,我超乖。”

  超乖为什么会被丢到深山老林?当老子傻逼么?

  爆豪哼哼了两声,转头进了小房间,门一关就是一整天,丝毫没有想要再管管绿谷的意思。

  魔女的住所有很多新奇的玩意儿,造型怪异的器皿摆得到处都是,盛装着五颜六色的液体、固体,还有一股和爆豪胜己身上一模一样的奇特香味,有一侧墙壁被改造成了书架,一整面全是厚厚的读本,旁边的小圆桌上则是一小块还没吃完的肉干。

  那个木头火车在爆豪胜己离开后就自发动作起来,围着绿谷打转,小车厢全部打开,里面全是五颜六色的糖果。墙壁上的挂饰也活了过来,昆虫标本是他们的眼睛,贝壳是他们的嘴巴,全都好奇地打量着绿谷出久,窸窸窣窣地讨论起来。

  那些声音渐渐大了起来,慢慢汇成一句话:是人类啊。

  语气像是发现了新鲜事物的饿鬼,说不定嘴边还流出了口水,乌鸦还站在窗柩上,和爆豪胜己相似的猩红色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好像下一秒就要撞破玻璃进来吃掉他。

  绿谷有点儿害怕,低着头缩在圈圈的最外侧,手里倒是不忘把面包拿上,小火车在他的脚边打转,他却不敢去拿糖果了。

  长久保持着一个姿势很快就让绿谷感觉到疲累,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睡过去,醒来时发现自己被绑在了一张椅子上。

  “呜!呜?”行吧,嘴也给堵上了。

  他悄咪咪地看周围,倒还是在魔女的屋子里,天微微凉,屋子里的灯光是暖黄色的,那些诡异的挂饰都恢复了原状,乌鸦在窗边睡觉,小火车放在了他裤裆上。

  他伸直了脖颈去看更远一些的地方,椅子被带动着往前滑了一下,刺耳的摩擦声把绿谷吓了一跳,紧接着脑袋又被硬物打中了。

  他的背后,爆豪胜己怒气汹汹地盯着他。

  “你他妈是什么话唠精转世?说了一晚上梦话你他妈是想气死老子?”

  绿谷仰着头看他,注意到这次是真的惹魔女生气了,眼睛里迅速泛起泪花,呜呜呜叫个不停。

  “少跟老子来这套!”爆豪一脚踩上椅背,揪着绿谷的脸颊肉就往自己这边拖,绿谷不得不在被捆绑的前提下尽可能地扭转上半身去看爆豪。

  “呜呜呜!”

  “不准叫!”

  “呜呜呜!!!”

  “操,老子告诉你,你是我捡回来的,我说什么就得照做!听到没有!”

  “呜呜呜!!!!”

  鬼知道这种对话是怎么成立起来的,爆豪理所当然地认为绿谷理解并答应了,取下了那一团毛巾,顺手给绿谷擦了擦嘴边的口水,捏着绿谷通红的鼻尖继续说道:“你小子吓跑了我的龙崽子,现在你就是我的备用资源我的所有物,我让你干什么就干什么,不准反抗我,听到没有?”

  “呜呜……”注意到爆豪瞬间凶狠起来的表情,绿谷赶紧改口,“是是,你说怎么样我就怎么样!”

  爆豪终于笑了,手一挥面前就出现了一张小桌子,上面放着一张雪白的信签纸和羽毛笔,“你们人类都阴险狡诈还神经病,你把契约签了我就放开你。”

  随着爆豪的话语,雪白的纸上开始显现从未见过的花纹,绿谷一个字都不认识,只知道最下面的地方是签名栏。

  他的双手终于重获自由,血液流通不畅造成的痛麻还没有过去他就赶忙抢过羽毛笔,飞快签上了自己的大名。

  爆豪嫌弃得不行,“啧,什么几把字写得这么丑?绿谷废久?”

  绿谷不敢反驳,抿着嘴巴狂点头,“对对对,废久,我是废久。”

  爆豪心满意足,对自己还能认出这么狗爬的人类文字感到心情舒畅,他在绿谷名字下方写上了自己的名字:凶恶魔女·爆豪胜己

  绿谷就认识一个胜字,还是在孤儿院看绘本时学来的,胜利之胜,于是自动地,他喊道:“小胜?”

  爆豪一愣,冷哼一声,“随便你怎么叫。”

  束缚全部解开了,绿谷缩在椅子上揉捏手臂等待爆豪的下一步指示,但显然收养小孩在魔女的计划里属于额外分支,两个人大眼瞪小眼了一会儿,绿谷害怕得缩成一团,爆豪一气之下将契约塞到绿谷手里,“畏畏缩缩的干什么?老子又不吃人,这契约你拿着,可别说老子欺负小孩儿,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了,给老子精神点!”

  绿谷的心跳得飞快,又害怕又欣喜,双手郑重地接过那一张薄薄的纸,小心叠成了四等分后再放到了怀里。

  爆豪才不管绿谷什么心情,飞快地在心里盘算这屁大点儿孩子能帮他做什么,打扫卫生有道具,魔女和人类的文字书写也互不相通,采集就更不行了,这屁大点儿孩子扔到外边肯定立刻被小魔兽吃得骨头都不剩,与之相反得是他还要照顾小孩儿的饮食,总不可能让绿谷跟着他吃魔药啃兽肉,真要帮上什么忙也得要他先教绿谷认魔女的文字。

  操,这买卖亏本!

  

  

  

  Tbc.

  

  情绪的多种表现形式(中)

  

  亏本是亏本,但是契约签了也没有反悔的余地了。

  爆豪很快捋清楚自己的心思,拎着绿谷丢到了那一面书墙前,指着一本入门书籍说道:“自己看,不懂就问。”

  绿谷一脸无辜地看看书上的文字,再看看冷着一张脸的爆豪,小声地询问:“可以给我一本字典么?有好多字不认识。”

  “操……”

  那股子怒火真的是忽上忽下,入门书籍已经是家里少有的由人类撰写的书籍,如果这本都认不了意味着他可能还得从头教绿谷人类语言文字。

  察觉到爆豪情绪不佳,绿谷捂着怀里的契约往后缩了缩,越发地可怜巴巴。

  行吧,爆豪认怂了。

  小灯、奶茶、饼干一一备好了,爆豪努力回想以前在人类生活区域看来的教学场景,那时候他也还是个小屁孩,带着大大的兜帽遮住尖耳朵,在集会里瞎转悠,偶然路过一个小花园,里面有整齐稚气的读书声,也有食物的香气,还有年轻女性美妙的歌声,他趴在缠满花藤的围栏上看了好一会儿,随后年轻的女性注意到了他,突然冲他笑了笑,那是第一次觉得人类是很有意思的存在,不同于魔女漫长枯燥的生命,人类短暂的一生就可以包涵许多许多丰富的经历、情感,然后直到死亡,人类的存在也不是结束,在生者的记忆里,有些人甚至是永生的。

  “小胜?”

  难得走神了,爆豪清清嗓子,一巴掌糊绿谷头上,“注意力集中,我只教你一次,学不会就不准吃饭。”

  “……小胜你其实是魔鬼吧?”

  “你再说一遍?”

  “小胜真是天使。”

  

  谢天谢地绿谷出久本人的智商还是值得肯定的,查字典的速度飞快,完全跟得上爆豪的进度,爆豪终于觉得顺心了一点。教学进行了一个星期,在种种手段之下绿谷勉强读完了那本入门书籍,学会了诸如隔空打火石、点蜡烛、掀窗帘等像是马戏团杂技一样的操作,爆豪恨铁不成钢地骂道:“你真是猪啊,这么多魔法你就学会了几个屁!”

  绿谷特别委屈,“我很努力了,我没有骗你。”

  爆豪才不管绿谷的哭诉,揪住绿谷的脸颊肉继续批评,“你有那个胆子骗我么?我在你个年纪我他妈都会飞了!今天不会飞你就别想吃饭。”

  绿谷目瞪口呆,这人真是太不讲道理了,他第一次对爆豪发脾气,就着那个一边脸颊肉被揪住控制不住流口水的姿势,严肃地对爆豪进行抗议:“人类根本不会飞!”

  窗外的乌鸦难得配合,兴高采烈地叫起来:“不会飞的傻逼,不会飞的傻逼,不会飞的傻逼。”

  爆豪干脆两只手去扯绿谷的脸颊肉,扯完又开始掐他的下巴,像小孩子玩自己的洋娃娃似的,满意看到绿谷不停吸溜流口水的丑样子,他说道:“我家所有东西都能飞,你要是不会就滚出去。”

  “呜呜呜!”

  “不准委屈!”

  严格说来,爆豪的教学方式就是拔苗助长,还拔得飞快,也不管绿谷有没有长那么快,反正教过了就应该会,还不会就是绿谷傻逼,后来过了很久爆豪才想起来魔女的年龄算法和人类是不一样的,绿谷这个年纪该是啃手手玩泥巴,活泼点儿的话也就是去追野狗掏鸟窝,和魔法实在搭不上边,但是管他呢,到魔女的地盘了就得按魔女的规矩来办。

  等到绿谷长得稍微大一点,认识的字多了,学得就更快了一些,再渐渐接触魔女的文字,学会了能上台面的魔法,两人蹲在一片湖泊前练习魔法,蓝天绿水草木青翠,有野蔷薇的香味萦绕在鼻尖久久不散,偶尔有鸟儿唱着轻快的歌掠过水面,带起圈圈波纹,绿谷刚好念完一串磕磕巴巴的咒语,湖泊中心陡然卷起一道水流,旋转直升入半空再突然炸开,水珠在空气中停留了几秒钟才落下,随后有一道彩虹架在了两人的头顶。

  这算不得很难的魔法,至少对于爆豪来说是他才开始学习魔法时都根本瞧不上眼的一个魔法,但不知道是景色太好,还是野蔷薇的香味很好闻,爆豪突然大发慈悲地摸摸绿谷的头,夸赞道:“还不错。”

  绿谷都形容不好那一刻的感觉,他那时候身上很脏,正揪着前襟擦脸上的泥垢,头发里夹着草叶,一身臭烘烘的汗水,他少有和爆豪有身体接触,只感觉有香味突然袭来,随后愣愣地听完那句夸赞,甚至没反应过来被摸头了。

  “小胜啊……可以不可以再来一次?”他哽咽着说,眼泪汪汪地看着爆豪,越看越感动,自己先稀里哗啦地哭了起来,最后被爆豪一脚踹进了湖里。

  

  再大一点,爆豪开始带着绿谷去采集。

  从住所周围的区域开始,辨认简单的草药,收集常用的消耗品,偶尔打打不长眼的小魔兽,在满天繁星的夜空下搭帐篷,他们一路走,一路学,跨越山石,渡过溪流,穿梭密林,绿谷总觉得是在旅行,他那个小脑袋瓜子里藏不住兴奋,每天闹腾得像家里那只神经病的乌鸦,看见什么都要招呼爆豪去看,有好几次爆豪听到“小胜”两个字就条件反射一样的头痛。

  养小孩真是太麻烦了,伤脑子。

  爆豪后来悄悄去查人类关于抚养幼子的书,看到说绿谷这个年纪的孩子是连狗都嫌弃,顿时很想单方面毁掉契约。

  有一次,两人路过人类的集市,中心在举行盛大的集会,到处是喜庆的红色装扮,店铺里摆满了香气诱人的食物,拿着小风车的孩子们在满街瞎跑,穿着性感的舞女站在游行的花车上表演节目,街道两旁都是密密麻麻的人,随着烟花升入半空炸开,欢呼声震天响。

  绿谷就那么仰着头、眼泪汪汪地看着爆豪,要哭不哭的傻逼样子看得爆豪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就留一天。”爆豪再次妥协了。

  不同于爆豪对于喜庆气氛的迟钝,原本就是人类的绿谷融入得相当快,他的脸色抹上了红色的颜料,头发里都是彩带纸片,手里还有好心人送的风车,他在人群里跟着跑,和那些小孩子没有什么区别。

  有什么好高兴的?

  爆豪撇撇嘴,连骂了好几声傻逼废久。

  魔女独来独往惯了,对于人类的群聚行为实在理解不了,对于爆豪来说,群聚只等同于弱小动物的自我保护,唯一方便的是资源共享。针对共享,魔女以前也有过扎堆生活的时期,但是魔女本性就是利己,那段时期发生的内斗数不胜数,最后大家还是一拍两散,各走一边。

  人类比起魔女感情更加复杂,爆豪更加理解不了为什么这么大一群人能和平相处繁衍生息,唯一的答案可能都是代代相传的傻逼吧。

  他坐在旅馆里整理采集的材料,关上了窗户还是能听到震耳欲聋的礼炮声,越收拾越觉得心烦,他很久很久没来过这么多人的地方,浑身都不自在,觉得哪里都不顺心,急切地想换个地方,可是绿谷还没回来,他还得等等。

  但越等越生气,爆豪开始觉得自己也是个傻逼,随后魔女本性占据了上风,他整理好背包,独自离去。

  这下一路清净了,就像以前出门一样,连效率都提高了不少,他走了一大圈,采集够了炼药的材料才慢悠悠的准备回程,路上经过曾经发现龙崽子的深山老林,他又兴致勃勃地去寻找龙的踪迹,比起叽叽喳喳的人类小孩,果然还是龙崽子惹他怜爱一些,但忙活了一阵还是一无所获,只好老老实实回家去。

  才进家门就被袭击了。

  风魔法直冲面门而来,长途跋涉的身体没来得及反应,被风刃打个正着,有血从额头流下,爆豪脑子都有点儿懵,明明一路回来也没感觉到有任何陌生气息。

  满地都是散落的材料,有几味保存困难的草药当场灰飞烟灭,看得爆豪肉疼,但风魔法持续不断,根本不给他喘息的机会,他就地翻滚躲避,身上到处都是擦伤。

  被动挨打了好一会儿,爆豪才清醒过来,他躲在一处岩石后面,捂着伤口破口大骂:“绿谷出久你他妈要造反是不是?”

  回应他的是更加激烈的连环风刃,气得他当场开大,那些只在战乱年代才会使用的大型魔法一股脑地丢了出去,碎石倾泄,无差别攻击,隐约听到痛呼声,然后便闻到了人类血液特有的铁锈味,爆豪缓了两口气,在大片灰尘烟雾里找到趴地上破破烂烂的绿谷,坐在他的身上掐住了他的脖子,“胆子肥了,不错。”

  果然签订了契约也没什么用,魔女花上一生的时间也无法研究透彻人类的心理,明明是一个弱小的种族,却什么稀奇古怪胆大包天的想法都有,前来讨伐的勇者是神经病,群聚的人类是神经病,现在绿谷出久终于也变成了神经病。

  “小……胜……”

  绿谷一张脸都是血,身上没有一处完好的地方,特别是作为防御的右手,伤痕累累,伤口缝隙里塞满了细小的砂砾,他哑着嗓子不停重复:“小胜……小胜……”

  爆豪收紧了手,掌心下的脖颈还很纤细,连喉结都不怎么突出,这是他收养教育的孩子,但对他造成威胁时也是可以随时毁灭的弱小人类。

  “魔法有进步,”他再次夸赞道,俯下身贴着绿谷脏兮兮的脸,“作为对你奖励,我会用你的骨头做新的魔药,有什么遗言也可以说,我帮你写到日记里去。”

  比起呼吸困难,身上的伤更痛,绿谷精神恍惚地看着逆光的爆豪,突然落下眼泪来,他猛然发力反推爆豪压了过去,在爆豪错愕的注视下撕心裂肺地哭嚎起来:“骗子!骗子!明明签订了契约为什么丢下我!你这个王八蛋!混蛋!你凭什么不要我!爆豪胜己!你凭什么舍弃我!”

  他撕扯着爆豪同样破破烂烂的衣服,鼻涕眼泪一起涌出像个小丑,却凶狠地威胁道:“你永远都甩不掉我!休想!我就是死了也要缠着你!梦里缠着你!灵魂也缠着你!一辈子不让你解脱!”

  爆豪没忍住笑了出声,按住绿谷的脑袋往胸前扣,绿谷挣扎着打他、抓他、甚至咬他,辱骂没停过,大多数是平时爆豪的惯用词,爆豪听着诡异地感觉到了亲切,等到绿谷折腾累了,安安分分趴在他胸口不再动弹,他才像是解释一样回答道:“果然人类很有意思。”

  这之后绿谷学会了新的魔法,熬夜炼制了一条魔法绳索,一端套在爆豪的手腕,一端拴在他的腰上,配合使用的魔法发动以后,绳索消失,新的契约成立,两人再也不会分离超过十米的距离。

  “这样安心了?”爆豪无所谓地看着绿谷折腾,超有闲心地给停在他肩膀的乌鸦喂食。

  绿谷点点头,一头墨色卷毛长长了不少,遮挡住了眉毛和眼睛,他规规矩矩坐在爆豪的对面,紧张得浑身发抖。

  “行吧,”爆豪主动拖着椅子拉近两人的距离,乌鸦不满地飞起来,在两人头顶盘旋,爆豪摸了摸绿谷的头,“我说过你是我的东西,你是我的所有物,契约永远有效。”

  

  生日是人类一个相当重要的节日,爆豪想起来应该给绿谷过过生日的时候,绿谷都快十五岁了。

  算算两人一起生活了也好几年,爆豪是没什么感觉,魔女的生命太长,对时间根本没有概念,大多时候炼一瓶魔药就会花去好几年的功夫,对比起来的话,人类的一生其实也就是几十瓶魔药的长度,想想都觉得短暂又廉价。

  爆豪在家里琢磨了几天,不知道过生日要怎么个过法,只隐约记得人类对这个日子很是重视,当天寿星会有好吃的好玩的好看的,所以他难得发善心想给绿谷一个惊喜。

  具体要准备些什么?礼物应该是必需品吧?

  爆豪瞅了一眼在收拾房间的绿谷,这孩子已经长高了不少,比起才见面的时候也强壮了不少,肌肉一块一块的,看着甚是养眼,他又想起跑掉的那条小肉龙,每走一步浑身肥肉都跟着抖一抖,不禁感叹捡到绿谷还是挺好的,胖子实在太油腻了。

  这期间断断续续有勇者来骚扰,有时候是站在住所门前随便喊两句就跑,有时候是连那座山都没翻过半路就折返,还有些时候是在大门前看见打扫卫生的绿谷出久又哭又笑,非要拉着绿谷说拯救他出火坑,绿谷开始还觉得挺不好意思,后来想拉着他走的多了,可能是有人回去以后宣扬了一番他的悲惨遭遇,他也烦了,再次遇到想带他走的勇者时,他义正言辞地拒绝:“这里是我的家,我哪里都不会去。”

  那名勇者一愣,随即控制不住地笑了起来,笑得直不起腰,他艰难地抬起手指着绿谷,“你……哈哈,有没有搞错……啊?你是人类,他是魔女,哈哈哈哈哈哈你们种族都不一样哈哈哈哈!”

  绿谷眼睛一瞪,生气地说道:“关种族什么事?我们签订了契约,他亲口说了这里是我的家,我是这里的一份子,我属于这里。”

  勇者笑得肚子都抽筋了,勉强撑着剑站住,“听着孩子,你的归处应该是人类,魔女永生不死,在他漫长的生命里你能算得了什么?一个消遣?再过几年,十年,二十年,你慢慢变老、衰弱,他还是老样子,你不会觉得可怕么?”

  “当然不会!”绿谷飞快反驳,勇者错愕地看着他,绿谷停顿了一会儿,握着扫帚的手不自然地收紧,声音慢下来,“我喜欢他,他什么样,我都不害怕。”

  可能是他的眼神太过认真,完全看不出一点玩笑性质,勇者止住了笑,沉默地清理起剑鞘上的泥土,绿谷以为他要走了,转身准备回到院子里去,勇者突然开口:“孩子,你会后悔的,如果你说的是真心话。”

  这和很多个勇者前来讨伐见到他时说的话差不多,绿谷没有停步也没有转身再去看那名勇者一眼,坦然无畏地说道:“我想不出我会后悔的原因,现在是,以后也是。”

  勇者耸耸肩,对这个答案丝毫不意外,“你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对魔女产生感情的人类,类似的故事太多太多了,连我五岁女儿都能随口列举,只是都没有个好下场,你也一样。”

  他大步往外走,高声喊起来:“你也一样,傻孩子。”

  但才走几步,他就翻了个跟头,沿着山坡一路滚了下去,绿谷看得目瞪口呆,身后爆豪打着呵欠走出来,不高兴地说道:“大清早吵你麻痹啊。”

  

  

  Tbc.

  我写不完,惨叫!

  再长大点儿就可以谈恋爱日卡了(闭嘴

  



  

  庆典一直持续到凌晨才结束,爆豪困得眼睛都快睁不开了,绿谷打发走还想续一杯的醉鬼们赶紧带着爆豪回家锁门。

  两个人都喝了一点儿酒,热气上来鼻间都是果子的香甜味道,连精神都清醒不少。

  爆豪拉着衣领深呼吸了一口,夸赞道:“人类酿酒技术还不赖。”

  绿谷拉好窗帘,又点好灯,再去把热水烧上,他招呼着爆豪,“小胜,要吃点儿夜宵么?还是洗澡?”

  “之前为什么笑你还没回答我。”

  爆豪一眼瞟过来,大摇大摆坐到木头椅子上,翘着二郎腿,“不说个一二三出来,晚上出去睡。”手指在扶手上随意敲击着,噔——噔——噔——有点儿像是守夜人的梆子声,他接着补充:“骗我也可以,看你本事。”

  “……”绿谷心虚地咳嗽了一声,原本向爆豪走去的脚都赶紧换了个方向,坐在了爆豪对面的位置,“那什么……”

  脑子里飞快组织着比较合适的答案,但似乎哪一种都免不了被暴揍的结局,绿谷怀疑是不是酒喝多了影响智商,爆豪就那么盯着他,晃悠着小腿,双手已经活动开了,指关节噼里啪啦的声音就没停过,像催命似的。

  乌鸦还停在窗框上,红眼睛左右乱瞟,似乎预感到绿谷可能要被揍了,干脆飞到了屋子里嚎起来,“傻逼,傻逼,傻逼——”

  “不是啦!”

  绿谷慌忙去捉乌鸦,战后大家的神经都还崩得紧紧的,这凌晨被人听到准会被怀疑,爆豪完全没打算管,看着绿谷上蹿下跳的捉乌鸦——磕了桌椅,差点儿摔了茶壶,又被啄了脑袋……得了趣,他自己笑个不停。

  “真是废久。”

  绿谷汗都折腾出来了才想起可以用魔法,一个禁锢将乌鸦定住,直接扔到了窗外,他刚松了一口气,回头看到爆豪还是那个二大爷的姿势,冲他一抬下巴,显然了,不把这事儿捋清楚,晚上没得睡了。

  “怎么说呢……就是有好感……”绿谷挠了挠脑袋毛,拖开爆豪对面的椅子坐下,“小胜知不知道女孩子在你面前闭上眼睛,是要你亲她的意思?”

  “神经病?我为什么要亲?闭眼睛就是要亲,睁眼睛又是什么诉求?”

  就知道,绿谷叹了一口气,“因为对别人的好感是很含蓄的一种感情,要直白的表达出来对大部分人来说是很难的事情,所以会选择比较迂回委婉的方式,就比如说嗯……”他在房间里搜寻更合适的例子,但是这个小小的屋子除了生活必需品,就没有其他东西了,丢乌鸦出去的窗子倒是还开着,能看见深蓝色天幕下几颗零散的星星。

  “小胜,你看下外面?”

  “你说话能不能有点儿条理性?东扯西扯?脑子有坑?”爆豪骂道。

  “不是啦!”绿谷感觉头疼,那点儿被酒精淹没掉的智商好像快被折磨死了,他指着窗外的星星重新组织语言,“如果是盛夏的星星,就小时候,有一次夏天我们在山顶看见的星群,小胜不是也夸过很漂亮么?看见漂亮的东西,小胜会不会想要分享出去?想分享给谁?”

  显然爆豪还是理解不了他的意思,一张脸都皱了起来,“谁头顶的天不一样还是怎么着?我还特地分享出去我有病?别人不知道看?”

  “不是这个意思!”绿谷急了,双手撑住桌子半个身子都探到了爆豪面前,两张脸的距离相当近,那股果酒的味道很香,绿谷忍不住深呼吸了一口,但进入鼻腔的还有爆豪身上自己的香味,他本来好不容易组织好的话顿时被打散了,结结巴巴的,不知道要怎么说话。

  “行吧,”爆豪一把掐住他的脸,左右拉扯起来,“看出来你脑子确实有坑,有空给你做点儿药。”

  “乌蒙隐身(不好意思)……”

  绿谷是张娃娃脸,脸颊上总是很多肉,软乎乎的,又很有弹性,爆豪掐上了瘾,干脆双手都覆盖上去,又揉又扯,搞得绿谷彻底说不了话了,只忙着吸溜口水。

  “你这混小子,我养你这么大,还是跟人类一样。”

  爆豪突然抱怨起来,手指摩挲着绿谷的上眼皮,那双像绿宝石的眼睛虚虚睁着,“人类就是弯弯绕绕太多,所以才会短命。”

  “……”绿谷难得想对爆豪翻白眼,从小到大一直认为爆豪是神明一样的憧憬在这一刻开始崩裂了,他抓住爆豪肆虐的手,揉了揉快变形的脸颊肉,“明明是小胜想法太直接。”

  “藏着掖着有意思?”

  爆豪也没躲,任由绿谷抓着他的手,肌肤相触的感觉有点儿微妙,绿谷手上全是茧子,粗糙甚至有点儿扎手。

  “心里想什么就说什么、做什么,对于人类很难?”

  “会针对个别事情嘛。”

  他牵着那双手放到了唇边,呼吸的热气让爆豪都抖了一下,“表达好感的方式很多很多,这个很多就是因为含蓄,很多人在好感的人面前会变得比我还傻,还会分心去考虑以前本来不会注意的额外事情,比如衣着,举止,甚至说话的语气。”

  爆豪啧了一声,眉头皱得紧紧的,“所以,思虑太重,人类就会死。”

  “……”绿谷整个人都颤抖起来,握着爆豪的手捂住了嘴。

  “笑你个头。”爆豪直接一头槌过去,哐的一声撞得两个人都倒吸了口气。

  等平复下来,绿谷拽着爆豪的手拉近两人的距离,额头贴着额头,绿宝石对上打磨精细的刚玉,“我以我的观点来说?小胜要听么?”

  “有屁快放。”

  “我喜欢你。”

  房间里安静了几秒,绿谷好像没有继续的意思,爆豪额头用力抵了过去,绿谷顿时往后仰,能听到关节咔咔响,“然后呢?你不喜欢我还能喜欢谁?乌鸦?”

  绿谷还拽着他的双手,他上半身都没有着力点,不得不跪在桌子上了,但仍强势地从上往下看着绿谷,等待绿谷解释。

  “小心呀!”绿谷护着他的腰防止摔倒,一只脚艰难勾住桌子腿,但是爆豪完全不领情,挣脱一只手出来捏着他的下巴,“继续说。”

  绿谷吞了一口口水,“如果我是今晚上那个女孩子,我向你伸手的话,小胜会把手放到我手心上么?”

  爆豪一愣,恍然大悟,“那女人不是想要葵花籽?”

  “……当然不是啊!她想邀请你一起跳舞!”

  “那直接说不就完了?磕磕巴巴半天,老子以为她饿了!”

  “……”绿谷开始怀疑起思虑过重是不是真的是人类的最大死因,他捧住爆豪的脸,这张脸还和十几年前一模一样,一点变化都没有,“小胜,你看我眼睛能看出来什么么?”

  “……你别跟老子说,你们人类的感情还能从眼睛看出来。”

  “……真的能,今晚上那个女孩子看你的眼神,你一直没注意到么?”

  爆豪翻了个白眼,终于舍得放过绿谷的脸,转而狠狠揉搓起他的头发,“你他妈一晚上都把老子摁你胳膊肘下面,老子能看见个什么玩意儿?”

  “诶?我有么?”

  “废话!”

  绿谷不好意思地别过脸,“我有点儿紧张。”

  “紧张什么?”

  “小胜是我的呀,别人看见,会不会想抢走什么的……”

  爆豪立即锤了他脑袋一拳,“你他妈有病?小瞧我?这片儿地有打得过老子的人?你瞎操心什么玩意儿?”

  “不是啦……”绿谷还想接着说点儿什么,至少……他想表达的意思还没说清楚,但是桌子腿发出了清脆的一声响,随即爆豪整个人砸下来,脊背还被木头椅子硌着,痛得他脑子都空白了。

  “你白痴么?坐着也能摔?”

  爆豪趴在他身上,撑起身就要揍他,他眼前都是泪花,啥都看不清,双手却还是护着爆豪腰的姿势,就没想着防御一下。

  有细小的灰尘在空气里上下浮动,爆豪的拳头停在了半路,绿谷眨了眨眼,那滴眼泪快速坠落,他再次看清爆豪,红色的眼睛还是那么好看,比任何红宝石都好看,他小声地问:“怎么了?不揍了?”

  “切……”爆豪凶狠地揉了揉他的头,站起身来,又向他伸出手,“老子想睡觉了。”

  等洗漱折腾完,天都快亮了,绿谷先去把乌鸦捡回了屋子放好,关好火,顺便把明天的食材简单处理了一下,然后小心翼翼地躺到了爆豪身边,很好,没被踹,他又往爆豪那边挤了一点,“小胜,我可以抱着你么,有点儿窄。”

  爆豪明显睡得迷糊了,翻了个身正对着绿谷,手臂高高抬起。

  绿谷立刻往他怀里缩,拉着他的手臂放到自己腰上,随后左臂从枕头下的间隙钻了过去,右臂也放到了爆豪的脊背上,刚好压着被子。

  他蹭了蹭爆豪的脸颊,轻声说:“小胜,晚安。”

  

  Tbc.

  我这周,真的能完结,完结不了,我emmmmm,躺平任艹

  

  战争结束了,意味着他们可以回家了。

  爆豪兴致很高,早早收拾了东西,但邻里不少人闻风来送离别礼物,隔一会儿就来一个,敲门声没停过,他不得不重复打开行李,将那些乱七八糟的玩意儿塞进去,那点儿好不容易痊愈的人类过敏症似乎又要爆发了。

  绿谷在这里的三年明显是如鱼得水,应付往来好心人的亲切问候都没有结巴一声,有老太太还拉着他说会想念他,让他有空回来玩,爆豪听到这一句直接冷哼了一声。

  这一声吓得绿谷被口水呛到,不好意思抓挠起脑袋,耳背的老太太什么都注意到,拍拍绿谷的手,说道:“你是个好孩子,我们可能没有再见的机会,但是我会为你祈祷,祝你一路顺风,一生平安。”

  “谢谢谢谢,太麻烦您了。”绿谷诚惶诚恐,这样温柔的善心让他心脏砰砰跳动,和爆豪带给他的感受完全不同,他偷看了一眼爆豪,还是那副随时要暴起骂人的样子,眉头皱得紧紧的,和眼前慈眉善目的老奶奶完全极端表现,但该怎么说,他就是特别喜欢。

  到出门前,绿谷边背着包锁门,边碎碎念,生怕落下什么东西,他自己嘀嘀咕咕念叨了好一会儿,总觉得确实好像落下了东西,便又要去开门,爆豪隐约听到什么油盐酱醋,顿时心头火起,踢了绿谷的屁股一脚,“就落下了你这个白痴,赶紧走。”

  绿谷哎哎哎了几声应着,“小胜,再等一下下,我再检查一次。”

  爆豪才懒得管他,脑子有病,大步往外走去,丝毫没有再等的意思,他穿过自家的小庭院,推开爬满藤蔓的院门,一个女孩儿红着一张脸,紧张地看着他。

  “谁?”

  “先生,”女孩儿都不敢抬头看他,但是原本背在身后的双手慢慢垂至腿侧,再颤抖着捧到胸前,她手里有一支白色的花,“先生,我有话想和你说。”

  她的脸真的太红了,尤其发间的耳朵,红得像是随时要滴下一滴血来,爆豪眉毛都快打结了,他怀疑这女人是不是发烧了,现在还吹着风,等会儿啪叽倒了可怎么办?他记得绿谷小时候也这么来过一次,一张脸烫烫的,原本和他采集着草药,突然一头栽进了泥巴里,差点儿把他吓死。

  “先生,”女孩儿第三次叫他,声音低得快听不清,浑身发着抖却还是小小地向他靠近了一步,但是爆豪过敏症快爆发了,自己又跟着退了一步,他这一退正好撞上后出来的绿谷,绿谷立刻搂住他,“怎么了?”

  爆豪抬了抬下巴,绿谷歪头去看,“是你啊。”

  是庆典那晚想邀请爆豪跳舞的女孩儿。

  绿谷身上的味道闻着舒服多了,爆豪就势倚着绿谷,等着女孩儿继续。

  “我……”女孩儿咬着唇,声音还压得很低,脸部的肌肉有轻微的变化,可是没人听见她到底在说什么。

  “怎么了?是要送别么?”绿谷善意地帮她接话,揽着爆豪站直了手却划到了爆豪腰上继续搂着,“这段时间谢谢大家的照顾,我们以后有空回来看你们”

  他这句话刚说完,才注意到女孩手里的花,之前都被垂下来的头发遮住,他还以为影影绰绰的白色是女孩的发带,此时此刻此情此景女孩儿要做什么非常明显了,绿谷的表情立刻严肃起来,总是软乎乎的语气全都消失,“你没有什么事的话,我们要先走了。”

  但女孩儿还是堵在门口,双手都颤抖起来,好像马上要掉下眼泪来,绿谷难得强势的态度只保持了一秒钟。

  气氛有点儿尴尬,但爆豪啥都没感觉到,想到要回老家去了心情都在持续变好,他跟着帮腔,“你有话快说,我要走了。”

  “先生……”

  伴随着再一次的称呼出口,女孩儿的眼泪跟着往下落,她慌张地去擦脸,袖口湿了一大片,“我……很……你………………我………………”她断断续续说着话,意思都连贯不上,大滴大滴的眼泪簌簌往下落,听得清楚的只有她的抽泣声。

  “你没事吧?”爆豪突然想去摸摸她的头,这哭得稀里哗啦的样子让他错觉是小时候的绿谷,可怜巴巴的。

  女孩儿停不住哭泣,哽咽着道歉,爆豪纠结地上前了一步,手停在女孩儿脑袋上方好几十厘米处,好一会儿才缓慢落下,轻轻摸了摸女孩儿的头。他的身高比起绿谷还要高一点点,站在女孩儿面前更显高大,压迫感十足,他只好蹲下身一点,努力回忆以前怎么安慰绿谷——他撩起女孩儿一束被泪水浸湿的头发挽到发烫的耳后,拇指腹轻轻擦掉女孩儿脸上的泪痕,“我在这里,你慢慢说。”

  女孩儿睫毛上都是颤动的泪珠,爆豪突然的接近让她呼吸都停了一瞬,脸上的热度更甚,她抽噎着、咬着嘴唇,终于抬起头来,她的眼睛和绿谷一样,是清透的翡翠宝石,她闭上了眼睛,泪珠沿着眼尾滚落,再睁开时眼睛里都是水光,像一汪泉水,她的瞳仁微微往上,含羞地看着爆豪,“先生,我喜欢你。”

  爆豪的动作停了停,下意识转头去看绿谷,但还没看清,女孩儿拉住了他的手,从发顶逐渐往下,落至胸前再完整地被女孩儿握在手里,一同握住的还有那支白色的花。

  “我感觉我们不会再见了,如果可以,我希望先生能记住我。”

  

  绿谷一直臭着张脸。

  爆豪完全理解不了又发生了什么,武力威胁绿谷都没有用,绿谷宁愿跟乌鸦斗嘴。

  神经病。

  从那女孩儿出现之后就一直这个样子,保不齐回到老家都是这个样子,真是胆子肥了,敢跟他摆脸色了,牛逼啊。

  爆豪走在前头,卸除伪装的尖耳朵在发间不住地扭动,探听身后绿谷的反应,但除了乌鸦傻逼一样的叫声和绿谷同样傻逼的乌鸦叫,没有任何有价值的信息。

  人类真几把烦。

  果然不应该把绿谷放到人堆里,爆豪突然后悔起来,一定是因为在人堆里呆了三年多,好不容易教养出的一身魔女标准这下彻底玩完了,瞧瞧吧,他对自己说,瞧瞧你身后的傻小子吧,跟乌鸦都他妈能玩得起劲,指不定这一次回去傻小子还要给乌鸦取名字了,就像好久好久以前他遇见过的人类小孩,在街道上追着一条狗叫“安娜”,真是可怕。

  越想越生气,爆豪猛地站住扭头就骂:“傻逼废久!”

  “诶嗯啊?”绿谷被吓了一跳,乌鸦也吓了一跳,直接跳到了绿谷的头上窝着。

  绿谷结结巴巴地问:“怎怎怎么了小胜?”

  “没事,”爆豪狠狠瞪了他一眼,“就想骂你。”

  “……”

  乌鸦反应可快了,立刻飞了起来,“傻逼傻逼傻逼。”然后相当自然地落到了爆豪的肩膀上,小脑袋亲昵地蹭蹭了爆豪的脸颊。

  绿谷叹了口气,又开始抓自己脑袋毛,一头卷发被抓得乱糟糟的,爆豪才不管他,骂过了就解气了,继续往前走去。

  “小胜,”绿谷在他背后喊了一声,他假装没听到,绿谷提高了音量,又喊:“小胜。”

  “有屁快放。”

  “我想问你一个问题。”绿谷还站在原地,他们已经相隔快十米,那条魔法绳索都要显形了。

  “小胜,如果很多年后我死了,你会记住我么?”

  

  

  Tbc.

  这里做个分割,马上要完结了

  

  爆豪第一反应是算绿谷的寿命,人类的平均年龄是60岁左右,绿谷才18、19,还有40年的时间,还很长,不对,爆豪敲了敲自己的头,40年,那不就是几瓶魔药的时间,绿谷这么快就要死了?

  “你怕死?”爆豪琢磨着绿谷话里的意思,这个情况是要他做点儿什么解救一下?

  他继续说道:“延年益寿的药老子也会做,你少操心,起码能多活一两百岁。”

  鼎鼎大名的凶恶之魔女在魔药的造诣上自然没得说,爆豪忍不住得意地笑起来,越笑越觉得自己真厉害,短命鬼在他手里变不成魔女一样的永生不死,随随便便多活几十几百年还是完全没问题的,更何况绿谷从小跟他长大,身体素质也不是一般人类能比的。

  但绿谷摇摇头,伸手拽住了绳索,也没用力,就那么虚虚拽着,他随着爆豪的脚步慢慢前行,中间始终隔着一段距离,他再次问道:“小胜目前有什么印象深刻的事情吗?”

  “……我炼出第一瓶魔药?”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吧?”爆豪转过身,倒行着前进,他打量着如今的绿谷,“但是魔女的年龄算法和人类不一样,几百年前的事了。”

  “其他还有么?”绿谷又问。

  “第一次见到龙?”

  说到这个爆豪来劲儿了,揪住了难得安静如鸡的乌鸦,捏着它的翅膀大大张开,跟绿谷比划起来,“一条红色的巨龙,翅膀能卷起大风,本来想捉起来养,但是被它趁乱逃掉了,都怪那群瞎几把管事的勇者,我呸。”

  乌鸦配合地惨叫起来。

  “哦。”绿谷低低应道,爆豪看出他的情绪低落,思考着要怎么安慰一下,人类真是太惨了,拥有那么庞大的数量却脆弱短命活不过百年,惨,真的惨,太惨了。

  但绿谷先他一步振作起来,大步向他跑来,一把抱住了他,蹭着他的脖颈软乎乎地撒娇,“好饿呀,快回家吧,想吃小胜做的饼干。”

  “……哦。”

  这个怀抱相当结实,撞得爆豪都倒退了好几步才稳住,刚刚勉强挑拣出来的安慰话语都被撞散了,他又想果然人类反复无常,不能用任何常理去推断人类的下一步行动。

  

  屋子周围像被大型魔法持续轰炸了几天几夜一样,土地一片焦黑,房子剩下一个骨架,没一块好的地方,就连地下室的结界都被轰穿了一个洞,里面当初没能带走的药材被洗劫一空。爆豪看得目瞪口呆,一定是报复,参与了战争的魔女中有他的熟人,一定是熟人搞的事。

  绿谷倒是看不出丁点儿心疼,反倒高兴得不得了,招呼爆豪:“小胜,我们来盖房子吧。”

  “盖你个头,”爆豪愤怒地锤了他一拳,“先去算账。”

  于是屁股还没坐热,两个人一只鸟又往另一处深山老林赶去,一路上爆豪的脏话就没停过,绿谷丝毫不怀疑真正见面时会再次爆发一场战争。

  乌鸦在快到达目的地时先一步退缩了,稳当当停在一棵杉木上死活不动弹,绿谷顿时心里狂跳,下意识想跑,但爆豪揪着他的衣领,一路拖着进了那位魔女的结界。

  和爆豪的魔力完全不一样的属性,穿过结界的时候,即便有爆豪的保护,绿谷还是感觉到了一点儿雷击的痛感,他的头发都比往常卷曲了一些,爆豪的头发就更炸了。

  他们站在一栋小洋楼下,爆豪大吼道:“白痴脸,给老子滚下来!”

  绿谷原以为会看到一个跟爆豪不相上下的狂霸酷炫拽的魔女,就这敢洗劫爆豪资源的胆子肯定不是一般的魔女,虽然他从小到大也没见过其他的魔女,但不妨碍他对这类能正面刚爆豪的魔女产生浓烈的好奇心。

  但是就爆豪这一声后,二楼的阳台立刻钻出一个男人,穿着白色的碎花袍子,一头金毛胡乱支棱着,绿谷还没从对他的幻想中抽离,他就对着爆豪傻笑起来,“哎呀,爆豪,好久不见,特地来看我的么?好感动!”

  “看你个头!”爆豪看样子随时准备发动大型魔法了,金毛还一脸欣慰的表情,“爆豪,真没想到,原来我在你心里的位置这么重。”

  一声轰响,楼塌了。

  绿谷吓得不敢说话,烟尘四起,他啥都看不清,冷不丁肩膀上一重,之前还隔老远的魔女站在了他的身后,“哟,你真养孩子玩了?”

  “离老子的东西远一点!”

  爆豪一拳揍了过来,金毛拉着绿谷灵巧地躲避开,还是那副不嫌事大的态度,“你是不是抓龙又失败了?”

  哐——地也塌了。

  打够气这一片儿地差不多也算完了,爆豪一屁股坐地上喘了两口气,绿谷赶紧去搂着他,递水擦汗捏肩膀,金毛惨多了,碎花袍子破破烂烂的,脸上都是灰,撅着屁股趴在地上。

  “没没没事吧?”绿谷结结巴巴地问,金毛颤巍巍地向他竖起两根大拇指。

  “老实点儿,材料快还我。”爆豪满脸嫌弃地瞅着金毛,掌心全新的魔法已经准备好了,噼里啪啦一阵响。

  “我那不是怕别人给你顺走了嘛,好心帮你保管。”金毛委屈地说。

  “老子的结界一般人也轰不开!”

  金毛捂住脸,从指缝里露出两只眼睛,“我就是试验一下牢不牢固……”

  “少说废话,还我。”

  “在老地方啦,你自己看。”

  爆豪冷哼了两声,突然按住了绿谷的头,“原地等我,不准跟他说话,白痴会传染。”

  绿谷愣愣地连声应下来,眼瞧着爆豪活动着手腕往小树林走去,他的肩膀一沉,那个金毛大咧咧靠在他身上,在他看过来时笑出一口白牙,“哟,你好啊,我叫上鸣电气。”

  

  上鸣是个相当有趣的魔女,比起爆豪炸裂的脾气也好相处得多,他占据了爆豪的位置,捏着绿谷的头全方位打量,又上下摸了一遍,逗得绿谷浑身痒痒,最后他又拉着绿谷站起来,对比了一下身高后夸赞道:“养得还不错啊,爆豪这小子能耐了。”

  绿谷羞涩地笑了笑。

  “来来来,跟我说说你的成长经历。”

  这说起来可就长了,上鸣相当有预见性地摸出来一副桌椅,在绿谷因为还没平息的灰尘揉眼睛的时候顺便换了个造型,羽毛帽子小风衣,典型的吟游诗人装扮,清清爽爽得像刚泡完温泉。

  绿谷向来唠叨,被爆豪吐槽了很久的话痨精转世再次发挥作用,嘚啵嘚啵说得上鸣都开始头痛,他卡住绿谷换气的时机,赶紧插嘴说道:“噢,所以你是订下了契约的备用资源?”

  “唔……是这样吧。”

  上鸣撇撇嘴,似乎不太能理解这个答案,他单脚蹬着椅子来回摇晃起来,帽子上的羽毛跟着摇动,“爆豪图什么?人类幼崽养大了有什么其他隐藏功能?不应该啊,保质期也太短了。”

  绿谷不太跟得上上鸣的思维,眨巴眨巴了眼睛,说起另一个话题,“上鸣先生和小胜是同龄么?”

  “小胜?哦,你说爆豪啊,差不多吧。”

  “那上鸣先生有遇到过什么印象深刻的事情么?”

  这个问题难倒上鸣了,和爆豪一样,他对时间也没什么概念,再让他印象深刻的事情经过时间的沉淀都会被磨平痕迹,只能勉强抠出点潜藏在边边角角的情绪,或是欣喜、或是愤怒、或是遗憾,但是这个情绪的由来已经不得而知了。

  他坦白说道:“我不知道,魔女一生都在琢磨魔法或者魔药,本能的追求枯燥又乏味,硬要说印象深刻的事情可能也就是我第一次炼药成功,这个应该是大部分魔女都一样。”

  绿谷点点头,“小胜还说过龙。”

  “那玩意儿啊,”上鸣打了一个响指,凭空出现一本图鉴,他翻到某一页后递给绿谷,“龙的生命力强,恢复能力也不错,从角到鳞片再到肉都是相当好的原材料,是最好的备用资源。”

  绿谷立刻理解了之前上鸣为什么纠结,就算不是作为资源使用,龙类漫长的生命也足以担当魔女孤寂生命中的陪伴这一角色,他是不怎么信魔女独来独往那一套理论的,就算魔女的本性是利己,但生育繁衍是所有生命的本能,不论是像人类一样建立村落城镇,还是像爆豪养乌鸦那样,本质所有生命都有群聚的趋向,如果完全断绝人际关系,魔女应该早就灭绝了。

  “我也特别喜欢。”上鸣接着补了一句,手指敲着图鉴上龙类的画像,“就是太难抓了,也就爆豪有那个耐心,折腾了几百年还没放弃。”

  说到这儿他又抬头看着绿谷,嘿嘿笑起来,“不对,他养了你,应该也是终于放弃了,不然哪天他真的抓到,我得羡慕死。”

  “小胜应该没有放弃的……”绿谷闷闷地说,手指搅着衣服的领带,心不甘情不愿,他是知道爆豪的秉性,一旦确定要的东西,绝对会抓到手,放弃两个字根本不可能出现在爆豪的生命里。

  “也对,他那个性子,估计也就是现在消停一会儿,至于你嘛,”上鸣拉长了语调,又开始打量起绿谷来,视线从上往下又从左到右,“有为自己的以后做过打算么?”

  “???”

  “再过个几十年,你老去,爆豪还是现在的样子,你不会害怕么?生命即将走到尽头的时候,不会对世界无比留念么?”他停了停,手指指向了自己,“你不会怨恨永生不死的魔女么?”

  绿谷微微瞪大了眼睛,有点儿不太能理解上鸣的话,害怕?怨恨?和以前勇者说的话差不太多,但是当说这话的对象变成了魔女的时候,似乎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上鸣先生是什么意思?”

  上鸣摊摊手,略过了这个问题,随后手一挥,端出一套茶具,他给绿谷倒了一杯茶,“人类本就贪婪、自私,还擅长嫉妒,之前的战争也并不完全是魔女一方的错误,爆豪可能不在意,他在我们一族里本身也是站在顶端的一类,而你……”

  那股一直以来让绿谷感觉十分轻松惬意的交谈氛围消失了,上鸣收敛了笑意,定定地注视着他,“即便由爆豪一手带大,却还是在成为人类的道路上没有任何停留。”

  那一声判定似的,将绿谷好不容易收拾整理好的杂乱情绪再次打翻了,魔女和人类,从一开始就有人在不断提醒他两者的差异,警告他糟糕的未来,他全部抛之脑后,此刻由魔女亲口挑明,瞬间就压垮了他。

  “我……”他抖着唇,想为自己进行辩解,但视野中的上鸣电气严肃的模样又消失了,嬉皮笑脸地举起一只手冲他身后的方向挥舞,“哟,爆豪,我说在老地方,没骗你吧。”

  绿谷心头一震,他和上鸣谈了多久?爆豪离开了多久?

  他立刻去摸腰间,绳索还在,软软地系在他的腰带上方,他慢慢站起身来,转过头去看抱着大堆小堆东西向他们走来的爆豪。

  那几乎是一个小点儿,远得都看不清爆豪的脸。

  等到爆豪走近了,他还是没有勇气说出口任何关于绳索的质疑,而上鸣所说的贪婪、怨恨、甚至于嫉妒,在那颗装满了爆豪胜己的心脏里疯狂地生长。

  

  

  Tbc.

  我倒要看看我他妈能写多长

  

  上鸣所说的老地方明显是布置了不少陷阱,爆豪一头都是灰,他没理上鸣的招呼,一屁股坐到两人中间,东西刷地一下丢到上鸣怀里去,重力魔法瞬间发动,上鸣直接滚到了桌子下面。

  “靠,不带你这么欺负人的。”上鸣特别委屈,刚换的新衣服又脏了。

  爆豪呸了一声,抬脚就要踹他屁股,上鸣就地一个翻滚跑远了,笑嘻嘻地说:“略略略,打不着。”

  “给老子打包好。”

  “是是是,等着吧您叻。”

  绿谷愣愣看着两人的互动,这气氛可真好,完全不是他能想象出来的,爆豪的脾气有多烂,连曾经那处呆了三年多的偏远村落都有不少人听闻凶恶魔女的大名和光辉事迹,此刻上鸣的出现就好像展开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并挖掘出了一个全新的爆豪胜己,让绿谷突然觉得这十几年时间中认识的爆豪仅仅是冰山一角,而他却根本没有时间更加深入的了解爆豪。

  人类为什么不能活得再稍微久一点?

  头上突然一痛,绿谷捂着后脑勺抬起头,爆豪瞪着他,“发什么楞?被白痴传染了?”

  上鸣抗议地嚎叫起来,爆豪一个小火球扔了过去,“他说什么都别听,满嘴跑乌鸦。”

  “噢……”绿谷挤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开开心心抱住爆豪的胳膊,一双眼晶晶亮,像含了眼泪,“晚上吃猪扒饭吧,放辣椒也可以。”

  “突然怎么了……”爆豪反应不过来,直觉是上鸣做了什么,但是绿谷只是摇摇头,笑眯眯地看着他。

  行吧,这么多年了他还是看不透绿谷在想些什么。

  到收拾好东西,上鸣还是那副委屈巴巴的样子,爆豪看得头痛,“干什么你?有屁快放。”

  上鸣眼泪花都冒出来了,咬着嘴唇吸鼻子,“爆豪啊,你养小孩儿了,我还缺条龙,帮帮忙。”

  “滚!”

  “小气鬼!”

  回去的路上绿谷难得话少,安安静静跟在爆豪屁股后面,这光景有点儿像小时候,他背着个大背篓和爆豪在山里东钻西钻,方向从来没有分清楚过,然后爆豪让采什么就采什么,最初什么都不熟悉的时候他还被一些植物的茎叶扎过手,肿得像跟猪蹄,他就那么哭得撕心裂肺,眼泪不要钱地往外落,吵得爆豪头疼,最后爆豪妥协了,像孤儿院的保育员一样捧着他的手吹吹,安抚他“不疼,不疼”……

  此刻,爆豪还是走在他的前头,每走一步身体肌肉的变化,甚至于呼吸的频率,他都深深刻在了脑子里,爆豪就是他的憧憬、他的本能追求,但是他们的位置从来都不是对等的。

  上鸣说的话远没有爆豪全盘否定的那样不可取,至少在魔女的本能追求这一定义上相当准确——枯燥、乏味,换个词来说可以评价为专一、执着,绿谷想象不出上鸣这样的性格最后会怎么过度到这一层面,任何稍微负面的情绪跟上鸣都不太搭,但是爆豪的生命轨迹就太直白明目了,一心一意琢磨着魔法,持续炼制不重样的魔药,他不知道爆豪这样过了多少年,但肯定以后还会继续这样过下去,而他自己呢,像朵转瞬即逝的浪花,还没在爆豪的生命里掀起任何波浪,就迎来了消逝。

  天快黑了,爆豪点亮了魔石,像他常用的火魔法一样带着灼热的温度,但是很亮,在灰蓝色的天幕下、重重叠叠的树影中,如一颗星辰,照亮了回家的路。

  他突然想起当初为什么会走失在深山老林里,那天保育员跟他说山里有宝物,他去找到的话就可以得到糖果奖励,他没有丝毫怀疑,顺着保育员的指引走进了完全陌生的林地,越走越远、越走越远,光线越来越暗,山林里安静得不像话,他害怕得都不敢哭,只有眼泪争先恐后地往下掉,他找不到回去的路,也不知道该怎么继续走下去,慢慢意识到自己是被舍弃了,所以在遇见爆豪的时候前所未有地拼命纠缠,祈求得到一个归宿,然后又在发现被爆豪单独留在陌生的人类城镇的时候害怕到愤怒,甚至胆大包天到直接对爆豪动了手。

  爆豪总说不太懂人类到底在想些什么,绿谷觉得自己其实也不太懂自己的同类在想些什么,舍弃一个孤儿的原因太多了,接纳一个孤儿的理由也太多了,还是魔女好,一眼看到头的生命轨迹里,做任何事都有明确的目的,不必费尽心思去揣测魔女行为背后的意图,一切兴起都是因为本性利己,就像今日上鸣跟他说的话,里里外外都在提醒他魔女和人类的差别,提醒他和爆豪胜己根本不适合在一起,试图隔绝对魔女的不利因素,可是这些话他听得太多也太久了,他发起疯来也是什么都干得出来,人类就是这点儿上很神奇,毫无预见性,说爆发就能爆发,而现在,他将要做点儿什么,尽快地,在消逝前做出点儿什么。

  

  房子的重建工程相当顺利,各系魔法交替使用带来极大的便利,绿谷这还是第一次独立使用众多魔法,人类本身的魔力也不太支撑这个工作量,但他打定主意要自己来,难得和爆豪要求不准插手,爆豪表示绿谷瞎折腾无所谓,他已经逐渐放弃了去理解人类乱七八糟的想法,自己先搞好了一间小屋,又开始了魔药炼制。

  绿谷有私心,新房子完全按照自己的心思修建,圆顶阁楼搭配方形基面,要多丑有多丑,内部装饰的色调也特别怪异,橙色和绿色交替,看得眼花,乌鸦一度拒绝进屋,只有院子里的小花圃打理得赏心悦目,种满了蓝色的勿忘我。

  绿谷还捎带给乌鸦做了一个窝,一人一鸟颤颤巍巍地将新笼子挂在了客厅的窗户角,随后在爆豪面无表情地注视下,讨好地笑得一脸蠢相。

  “我保证不会弄脏的!”绿谷拍着胸脯说,乌鸦也扑棱起翅膀,“废久保证废久保证!”

  “切,老子才懒得管你们。”

  爆豪提溜着材料又进了小屋,新的魔药炼制还算顺利,味道也香香的,有点儿像爆豪自己身上的味道。绿谷明显察觉到其中有什么,但他没有问,自顾自忙着其他杂事,新做了书架、挂了新的壁画、做了味道怪异的早餐、流畅地和乌鸦唠嗑等等,他的时间安排得满满当当当,忙碌的身影填满每一个空隙,等到爆豪发现有什么不对劲儿的时候,绿谷已经开始对结界下手了。

  在房子的外围一直都有一道水魔法结界,一般只是用来阻挡山林里的野兽,偶尔对弱鸡一点的勇者也能产生作用,爆豪没有在这个结界上过多的花费心思,一直都是将就用用就好,虽然上鸣以前强烈建议他过加上雷魔法,能免除更多的麻烦。

  “你瞎几把搞什么?”

  爆豪一脚踩住了趴在地上画魔法阵的绿谷的屁股,视线扫过尚未完成的图案大概明白了效用,“加强防御?”

  绿谷扭过头擦了擦脸上的汗,笑得傻乎乎的,“免得以后勇者来骚扰嘛。”

  “你以前不是说偶尔有人来很有趣?”

  “唔,和小胜两个人就很好啦,不需要其他人的。”

  绿谷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爆豪直觉有哪里不太对,但探究绿谷的想法是他的知识盲区,他向来也不愿意在不擅长的领域做过多纠缠,唯一比较有用的方式是总结以前,这段时间绿谷甚至没有怎么来纠缠自己,撒娇都大大减少了,天天和乌鸦窝在一起不知道在干些什么。

  他蹲下来捏住了绿谷的下巴左右打量,“你是不是不喜欢老子了?喜欢上了乌鸦?你这有点儿重口啊。”

  “……”绿谷还没开口反驳,隔老远的乌鸦先一头撞了过来,像颗炮弹一样撞到了爆豪的鼻子,它站在绿谷脑袋上激动地扑棱翅膀,“胜己神经病!胜己神经病!”

  行吧,这乌鸦也变异了。

  爆豪捂着鼻子揉了揉,瞥见绿谷抿着嘴偷笑,一拳揍了过去,“赶紧弄完。”

  晚饭的时候绿谷拿了一瓶酒出来。

  “那群老太婆送的?”爆豪问,手上倒是相当自然地接过酒瓶,开封尝味醒酒倾倒一气呵成。

  “我自己试着酿的酒啦。”绿谷笑嘻嘻地回道,拉开椅子坐到了爆豪身边,就着爆豪的手喝了一口,“老奶奶教了我方法,不过用了魔法辅助,味道应该还可以吧?”

  “不错”。爆豪没有吝啬夸奖,顺手呼噜了一把绿谷的头发,“人类在享受方面很有天赋。”

  相较于魔女任何材料都爱拿去炼制魔药的习惯,人类似乎什么东西都想试着做成吃的,爆豪还记得第一次带绿谷去狩猎魔兽,好不容易搞定一头硬鬃野猪,他正想着皮革能做什么、獠牙能做什么、血液能做什么,绿谷已经欢天喜地地趴在了野猪的尸体上,“小胜!小胜!晚上吃猪排饭吧!”

  那是爆豪第一次研究人类的食谱,翻到一页血旺的做法时惊觉人类真是丧心病狂,这种东西都能吃,在翻到下一页的火爆肥肠时更是两眼一黑。

  人类真可怕。

  

  Tbc.

  

  

  自酿酒的度数有些高,三两口下去爆豪就觉得身体开始发热,绿谷还凑得很近,他伸手推了推,“旁边坐去。”

  “想挨着小胜嘛,你热?”绿谷撩起衣服下摆扇了扇,“好点儿了么?”

  “你不坐过来最好。”

  绿谷假装没听到,边持续扇着风边就着爆豪的手再喝了一口,“可能还是自然发酵要合口味一点。”

  那一口酒下去绿谷脸颊都红了,但果子酸酸甜甜的味道终于在酒液的辛辣味之后慢慢扩散开来,他砸吧着嘴还想继续喝,爆豪一掌按住他的脸推了回去。

  “呜呜呜呜?”

  “自己倒去,没长手么?”爆豪说着还捏住了他的鼻子,“都红了,傻不傻。”

  绿谷嘿嘿地傻笑,一双眼不知道是被酒辣到了还是被酒味熏到了,水汪汪的。他盘腿坐到了椅子上,“小胜要学酿酒么?可以存几十年诶。”

  “你会酿我为什么还要花时间去学?”

  “啊也对……”绿谷摸摸脑袋,又摸摸鼻子,脸颊整个都烫烫的,呼吸也烫烫的,不知怎的心里突然很高兴,他在椅子上左摇右晃起来,木质结构经不起这样折腾,发出卡兹卡兹的声音。

  “哎哟!”

  爆豪敲了他一拳,“你瞎几把扭什么?”

  “诶?”绿谷懵懵地看向爆豪,视线里的爆豪也是红红的,红得发烫,像煮熟的虾。

  他又傻笑起来,双手撑在脚踝上,继续摇晃,“小胜啊——小胜——小胜——小胜——”

  “……靠。”明显已经喝醉了,爆豪按住绿谷的头,结果绿谷的屁股还在扭,总感觉下一秒就要蹦起来跳舞了,爆豪只好强行把绿谷两条腿掰直了撂地上,再牵着他的两只手放在腰胯上,“不准动。”

  “小胜呀——”

  头又开始摇晃了,神经病发么?

  爆豪干脆将椅子转了方向,和绿谷面对面,“再乱动揍你。”

  这个威胁显然不太有用,事实上在绿谷越来越大后这个威胁就越来越不管用了,以往什么事情都是他说了算,后来绿谷会开始提意见,有一回因为什么事情吵起来的时候绿谷还吼他了,吼的什么来着?小胜你不要无理取闹?

  胸口突然一重,绿谷撅着屁股歪斜着倒在了他的怀里,两只手在他身上胡乱摸着,像是确认是不是他一样,然后两只手抓住他的椅子边缘硬是撑着身体起来了。

  他们距离很近,能看清对方眼睛里倒映着的自己,只是绿谷的眼睛含了一层水,要哭不哭的样子,呼吸间都是果酒的香味,绿谷的脑袋又经历了几次大旋转后抵住了爆豪的下巴,柔软的卷发蹭着爆豪的脸颊肉,痒痒的。

  爆豪刚想伸手去挠,绿谷勾着椅子向前一步,膝盖互相磕碰了一下,爆豪只好叉开腿让绿谷整个挤进来,卷毛脑袋还沿着他的的下颌线往上蹭了蹭,再一歪,倒在了颈窝,这下全身都紧密贴着了。

  “热死了废久。”

  他被紧紧压在椅子里,都不太好找合适的着力点,但绿谷还往他颈窝里蹭,通红的鼻尖却是凉的,蹭得皮肤一片鸡皮疙瘩,混合着酒气的呼吸又烫烫的,擦着他的锁骨,一路红了个透。

  “小胜呀——”绿谷低低喊着他,双手逐渐往上,一手圈住了他的脖子,一手呼噜起他的头发,像摸小猫似的。

  “……”爆豪翻了个白眼,还是认命地揽住了绿谷,对魔女不太管用的酒精也开始慢慢发挥那点儿微不足道的作用,两个人就这么凑合着在椅子上睡着了。

  

  半夜清醒过来的时候绿谷感觉自己的腰快断了。

  爆豪睡得很熟,松松揽着他,下巴抵着他的发旋,呼吸沉稳,隐隐还有果酒的香味,绿谷努力往上瞥,只看得见爆豪压出红痕的侧脸和鼻尖。

  腰,真的很痛。

  轻轻动一下跟要死了一样,鬼知道谁给了他勇气用这个姿势睡过去,酒醒后的头痛都是次要的,他就那么趴在爆豪怀里,一动不敢动。

  乌鸦听到了动静,站在笼子边敲了敲。

  绿谷没办法给它任何回应,干瞪着眼睛。

  乌鸦歪了歪头,猩红色的眼睛滴溜转了几圈,几秒后它张开翅膀,自己打开了笼子。

  它围着两人上空飞了许久,似乎不太习惯屋子里浓郁的酒味,最后它停在了爆豪的肩膀,撅着鸟屁股和绿谷大眼瞪小眼。

  绿谷挤挤眼睛,用气音说:“拿条毯子过来。”

  乌鸦继续瞪着他。

  “毯子,冬天一起盖的那一条,那块布。”

  乌鸦从爆豪肩膀下来了,站到了他的腰上,还跳了跳。

  “我靠……”绿谷难得说起脏话,乌鸦可一点儿都不轻,他清楚听到了自己的腰椎发出一声惨叫,他的眼前炸开大片的白光,脑子都空白了。紧接着他整个人控制不住地往旁边歪斜,爆豪也被他连带着往前扑,乌鸦受到了惊吓,猛扑下来叼住了爆豪的后衣领,小翅膀死劲儿扑棱着,慢慢把爆豪放到了绿谷身上,然后这一压又让绿谷差点儿惨叫出声。

  “要死人了……”绿谷虚弱地说,他仰躺在地上等待腰锥的酸爽缓过去,乌鸦看他没有反应又去叼爆豪的衣服,想把爆豪拉起来,绿谷赶紧抱住爆豪的上半身,“我没事没事,缓一下就好,你再动小胜该醒了,肯定要发火的。”

  乌鸦停了停,站在桌上不动了。

  躺了好一会儿,绿谷深呼吸了一口气,抱着爆豪坐了起来,他活动了几下,确认腰椎那一片儿都没有什么问题了,他圈住爆豪的腿,将人拢进怀里,勉强站起来,再一路磕磕绊绊地回了卧室。

  绿谷忙着给爆豪擦洗,乌鸦叼着毯子到处飞,绿谷又只好先把毯子收了,给爆豪裹上,乌鸦这才消停了,自个儿飞回了笼子。可能是酒精的作用,这一番折腾下来爆豪愣是没醒,绿谷帮他换掉了满是酒味的衣服,再塞进被子里,爆豪也只是嘟囔了几句,可能是在骂他。

  等到绿谷再把自己收拾好,爆豪已经睡得脸颊都红扑扑的。

  他蹲在床边,安静看着,手指戳戳爆豪的肩头,再捏捏爆豪的脸颊肉,手指扫过额前碎发,抚摸温热的眼皮,又沿着鼻梁一路向下,指腹擦过柔软的嘴唇,最后停在唇角的位置。

  他突然想起庆典那一晚,女孩儿含羞带怯地邀请爆豪跳舞,迟迟等不到回应时咬住了唇,翠绿色的眼睛里含了水光,在篝火的映衬下像是星辰,模样看起来有些委屈,就像他一样,像以前的他,也像现在的他,只不过同样的,爆豪都看不懂他们眼睛里表达的心意,不管他怎么暗示、怎么解释,爆豪就是看不懂、理解不了。

  对于爆豪来说,可能他的位置等级就比一般人类高一点点,最多、最多比乌鸦再高一点,偏偏他总妄想着能变成爆豪生命里特殊的一个,在独来独往的魔女身边谋求一个固定位置,又在绝对的寿命差距前强求着一个绝对不可能拥有的结局。

  绿谷有段时间尝试用魔法剔除或者改变身上和爆豪不太一样的地方,人类的劣根性太多,他总怕有一天会被爆豪舍弃,就像那一次在人类的城镇,可嫉妒、贪婪、恋慕、同情、仇恨……这么多的感情他怎么也甩不掉,一颗心脏因为爆豪的任何事情肆意滋生不同的感情,无从压制,而一身被爆豪亲自教养出来的魔女准则也在和人类相处的三年多时间里彻底湮没,取之而来的是进一步补全了这些年他缺乏的人类成长和改变,然后那一点儿对爆豪的憧憬、喜欢不停地发酵,好像终于找到了合适的生存区域,占领了整个心脏,插上了胜利的旗帜。最后,魔女利己的最高标准被完全抛弃,他什么事都想黏着爆豪,最好两个人能捆到一起,死了也好,在泥土里永恒。

  他的想法多危险,果然,不管经过多久、尝试了什么改变,他骨子里还是个人类,感情丰富就是人类的天生缺陷,不可能更改。

  他不想平平淡淡度过这一生,尤其这对于魔女仅仅是炼制几瓶魔药时间的一生,它该有特殊的意义,该有完全不同的面貌,至少,在几十年过去、几百年过去,爆豪胜己再回忆起他时,这一段相处的时光不是一份不咸不淡的随口谈资。

  但他们之间从来不平等,他何德何能可以在爆豪胜己的生命中拥有一席之地?

  而唯一的平等,一直都只有死亡这一个选择而已。

  

  爆豪翻了个身,半张脸对着绿谷。

  他的手发着抖往回撤,感觉脑子还处于酒精支配之下,他又往前探了探,鼻尖擦着爆豪的鼻尖,呼吸里已经全是爆豪身上特有的香味,视线往下,柔软的嘴唇就在眼前。

  他摩挲着爆豪的嘴角,也不知盯了多久,才俯下身轻轻吻了上去。

  那一个吻轻得像羽毛,泛起的涟漪却让绿谷忍不住热泪盈眶。

  

  这之后都没能睡着,好像是压抑太久后终于反噬,他忙着做了那么多事情,此刻到最后一步了,精神都开始兴奋起来。

  他给爆豪掖好被角,轻手轻脚收拾起东西,能用得着的道具全部带上。乌鸦在笼子里好奇地看着他忙来忙去,突然学着爆豪的腔调喊了一声:“废久?”

  绿谷动作一滞,终是没有任何回应,低着头收拾好一切,推开门大步而去。

  

  一米、两米、五米、八米、十米……

  那个曾经寄予了绿谷恐慌之下希望的束缚魔法没有任何反应,绿谷神色平常地解除了魔法,站在十米开外打量起整个房子,每一处都是他亲手布置,每一处都是他的私心,院子里勿忘我开得正好,淡淡的香气很像爆豪身上的味道,他站在风里张开双臂深呼吸了一口,终于露出一个笑容来。

  “再见啦。”

  

  他往勇者集聚的城镇走去,一路翻山越岭顶风涉水脚步不停,中午就到达了目的地。

  他站在城门处的布告栏前,随口向身边查看委托的勇者问道:“你知道杀死魔女的方法么?”

  

  TBC.

  下一更真的完结了,明天就完结

  束缚的魔法解释一下,就是绿谷最早签的契约,是规定了他是爆豪的所有物,所有物没有权利对所有人进行任何束缚或者限制,之前都会有效果,是爆豪在维护他的安全感,然后去找上鸣的时候,因为有陷阱嘛,爆豪脑子抽了忘记控制距离,自己去拿东西了,绿谷就反应过来怎么回事了

  

  爆豪做了一个梦。

  他光着脚站在一片水域上,周围都空荡荡的,偏偏有风来的时候能听到呼啸的声音,他在原地打转,观察这一望无际的水域,但除了远远的水天一线似乎真的什么都没有,他选择往前走一点,结果才抬脚就被拉住了衣角——年幼的绿谷出久哭得鼻子通红,含着眼泪委屈地看着他。

  爆豪皱起了眉头,犹豫要不要进行安抚的时候后腰带又被拉住了,他转头看去——稍微大一点的绿谷出久一头一脸都是灰尘,却是愤怒地看着他,他隐约想起应该是发生了某一件事惹了绿谷生气,但是还没来得及去翻捡回忆,他的脖子被人亲昵地搂住了。

  毫无疑问这也是绿谷出久,爆豪感觉头痛,甚至想闭上眼睛缓一缓,然而再睁开眼睛,绿谷出久的数量又增加了。

  就在他的正前方,已经和他身高差不多的绿谷出久静静地看着他,翠绿色的眼睛里清楚倒映出他一个人的样子,也不知看了多久,绿谷突然弯起嘴角轻轻笑起来,那双眼微眯着,像月牙,但整个脸部的表情却看不出喜悦,爆豪甚至觉得绿谷还是在哭,在相处的十几年时间里他总是错觉绿谷在哭,一件很小的事情也会突然掉眼泪,他没有那么细腻的感情,也不知道怎么安慰人,大多数时候都是一脚踹过去,凶狠地让绿谷闭嘴,又在晚饭的时候给绿谷做点儿好吃的,或者大发慈悲地摸摸绿谷的头,所有火气都暂时熄灭,拖着扁平的声线安慰:“有什么好哭的,擦干净。”

  脚下泛起了涟漪,一圈圈水纹荡开像漩涡,爆豪刚低头看了一眼,天上又下起了雨,一滴一滴砸在他光裸的脖子上,丝丝密密的痛感开始扩散,有一滴雨水流到他的嘴里,涩涩的味道,像是眼泪。

  总觉得哪里不太对,爆豪刚想问问绿谷,才抬起头就擦过一个柔软的东西——绿谷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得非常近,他抬头就碰着绿谷的嘴唇。

  “你……”

  他后退了一小步,刚开口,绿谷忽地压下来,他的视野被绿谷填满了,铺天盖地的翠绿色。

  “小胜!”

  他醒了,睁开眼还是熟悉的天花板,他躺在自己的床上,盖着自己的毯子,乌鸦站在床栏上看着他。

  “小胜。”

  好吧,是乌鸦在叫他。

  爆豪打了个哈欠,揉搓着一头炸毛爬了起来,泼了个冷水脸终于清醒了,他踢着拖鞋一路穿过走廊,往隔壁的房间瞅了一眼,房门紧闭,绿谷应该是还在睡。他下了楼梯,打开了储物柜,翻出一袋饼干,嚼得卡兹卡兹响。

  乌鸦跟在他屁股后面,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昨天蹭到了酒气,飞得歪歪扭扭的,倒是“小胜”、“小胜”叫个不停。

  爆豪顺手给乌鸦喂了一块饼干,一只手抱着袋子,另一只手推开了制药专用屋子的门。

  他之前忙碌了许久,想给绿谷一个惊喜。书上说了人类很吃这一套,他都能想象出绿谷知道的时候会是什么表情,一定鼻涕眼泪一起涌出,像个丑鬼。

  他难得心情这么好,甚至哼起了歌,飞快地进行药剂的配比,那些五颜六色的液体逐渐汇聚到一个小罐子,能闻到香香的味道,最后按照剂量重新分装,一小瓶一小瓶的玻璃管码得整整齐齐,他又开始得意起来,将所有药剂放到盒子里,支使乌鸦将盒子放到了绿谷的房门前,自己坐在客厅假装认真研读书籍,准备迎接痛哭流涕的绿谷出久。

  等了快一个小时,楼上毫无动静。

  爆豪换了一本书继续看。

  正午了,还是没有任何反应。

  绿谷出久从来没有这么晚过,爆豪抬头看向楼梯拐角处,但乌鸦率先飞了起来,围着他的脑袋上方打转,“废久,废久,废久。”

  有点儿奇怪,爆豪盯了乌鸦一会儿,扔掉了手里书,瞬移魔法发动直接到了绿谷的房间内……

  他怀疑自己没睡醒,这个房间多干净多整洁,像从未有人居住过一样。

  乌鸦歪着头看他,再次叫道:“小胜!”

  

  人类的城镇总是很热闹。

  绿谷一路走来甚至看到了好几场不重样的杂技表演,围观群众发出的欢呼声震得他耳朵疼,他强迫自己速度再快一点,早一点到达勇者委托会。按照勇者的说法,杀死魔女的方法只有这里可能有,但不排除是传说,毕竟杀死魔女比登天还难,那些爆发战争的年代里,说来人类是常胜方,实际上也不过是魔女暂时销声匿迹,而确认死亡的魔女几只手就能数过来。

  他又开始想念山里的日子,只有他和爆豪胜己,一只神经病的乌鸦,每天听着鸟鸣苏醒,每晚伴着星辰入睡,即便从心理上判定他已经完全是个正统人类,他还是觉得魔女的生活可能更适合他一些。但如果这里也没有杀死魔女的方法的话,就回去吧,他已经没有勇气再一次离开爆豪,回去以后跟爆豪认错,然后好好在一起生活,努力地让绿谷出久这个人在爆豪的生命里存在久一点。

  作为人类武力代表一环的委托会背后就是勇者联盟,绿谷需要先申请一个勇者身份才有资格和委托会直接对话,他趴在柜台填写身份申请,接待的工作人员是个短发的可爱女孩,一直围着他唠唠叨叨地说话。

  因为是陌生面孔,可能是在打探,除了涉及爆豪的信息,绿谷都没有隐瞒,女孩问什么答什么,让展示魔力的时候也没推脱,等到申请表填写完毕,女孩的盘问也结束了,捧着那张表格笑得格外开心,“出久君的能力不用从新人开始做起呢,我帮你安排一个前辈带带你就完全可以正式接收委托任务了!期待出久君的活跃表现!”

  “谢谢。”

  他坐在大厅等待前辈的到来,耳边都是来来往往的勇者们的交谈声,窸窸窣窣的,也有毫不顾忌音量高声喊叫的,他又开始觉得头疼,觉得浑身不舒服,迫切地想回到山里,回到爆豪身边。

  这个疯狂的决定本就耗费了他太多心力,能坚持坐在这里似乎都已经快到达极限,如果得不到想要的答案,可能他真的会崩溃。

  “绿谷少年?”

  浑厚的男声拯救了他,他看着眼前身高近两米的高大男人有点儿懵,慢半拍地站起来,拘谨地打招呼:“你好。”

  “这位是欧尔麦特,勇者联盟里也是相当知名的前辈哦,”女孩笑得眉眼弯弯,推着绿谷往前站,“有什么问题都可以问他。”

  

  两个人找了一处酒馆坐下,欧尔麦特相当善谈,一路就没歇过嘴,把绿谷问了个通透,把自己的信息也交待了个通透,等到酒端上来才终于消停了一小会儿,绿谷有些招架不住,赶紧自己挑了话题。

  “请问您知道杀死魔女的方法么?”

  “嗯??”欧尔麦特差点儿被那一口酒呛着,尴尬地擦着嘴角问道:“绿谷少年你这太着急了吧?讨伐魔女并不是一个轻松的任务,我们最好循序渐进,从小任务开始。”

  “我想先了解一下,未来好做准备。”绿谷尽量使自己表现得足够冷静,至少在欧尔麦特面前不是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毛头小子形象,“我之前查过了,确认死亡的魔女是被特殊方法杀死的。”

  欧尔麦特上下打量了绿谷一圈,点了点头,“你说得没错,魔女用一般的方法杀不死,但是你是出于什么原因可以告诉我么?”

  这话问得奇怪,人类和魔女之间的恩怨多了去了,说是种族仇恨也完全可以,喊打喊杀再正常不过,显然欧尔麦特注意到了他的不自然,蓝色的眼珠一瞬不瞬地盯着他。

  绿谷磕巴起来,只想把爆豪藏好,什么都别透露出去。

  欧尔麦特确认了他的异常,直截了当地说道:“你和魔女有接触。”

  “……是。”绿谷原本保持的体态气势都萎靡下去,他捧着一杯瞎点的酒,缩在椅子里,他打算让这个话题到此为止,但是欧尔麦特仍旧如常地注视着他,等待话题的继续。

  可能是欧尔麦特的眼神跟其他勇者都不太一样,他突然有了那么一点倾述欲,小声地说:“我和他的差距太大了,可能只有死亡才能让我们平等。”

  欧尔麦特微微瞪大了眼睛,“你很讨厌他?”

  不等绿谷回答,他又自己否定道:“不对,你很喜欢他。”

  “……是,我很喜欢他。”绿谷紧张地捏紧了酒杯,他想起十五岁时候遇到的那个勇者,他害怕在这里又一次被人类否定他对魔女的感情。

  “有意思,”欧尔麦特笑出一口大白牙,丝毫没有被绿谷确认感情的事实惊到,大力拍了拍绿谷的肩膀,“年轻人心思我摸不太透,但是如果你真的喜欢他的话,应该思考的是如何珍惜在一起的时间吧?喜欢的心情不应该成为束缚,极端的做法更不可取,顺其自然就好。”

  绿谷松了口气,手指摩挲着酒杯的外沿,冰凉的水珠流了一手,“人类和魔女有不可逾越的生命差距,我不敢想象许多年后他回忆起我的样子,可能他也根本不会再次想起我,我在他的生命里就是一个过客,让时间停下来或许好一点。”

  “你对魔女的要求是否太高了一些?”

  欧尔麦特跟他比划起来,“魔女和人类从种族来说就不是平等的关系,你一味强求并没有什么意义,不管你之前和魔女经历了什么,受到了什么影响,现在你在这里,在人类的住地,你应该学会用人类的眼光看待魔女,你所想要的东西对于魔女来说也是一种负担,从这一点来看,你对魔女也不平等。”

  “我对他不平等?”

  绿谷低声重复这句话,全身颤抖起来,手指关节用力到发白,他惊觉其实自己也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利己主义者,从人类本身和魔女教育两个方面吸取到的成长变化和知识已经让他逐渐扭曲,在爆豪胜己的事情上,他有了一套别样的标准,所有人都被排除在外,而在不得不接受两人差距时,他迫切地想要终止爆豪漫长的生命,迫切地想要获得和爆豪平等的地位,迫切地,想让内心膨胀的感情得到一个发泄的机会,而从始至终他并没有考虑过爆豪的想法,任由自己一个人在这个漩涡之中沉沦、溃败,又带着一身疲惫选择了更加糟糕的一条道路。

  “我可以获得解脱么?”他的声音也发着抖,鼻腔发酸,眼眶里积蓄着一汪水,“我可以从他的影响下脱离出来么?”

  欧尔麦特摸了摸他的头,宽厚结实的手掌落在他头上的时候像是长辈在鼓励、安慰他,“绿谷少年,人类是会不断成长的,走过的路会成为经验,我只能给予你我过往经验总结出来的建议,你如果完全听我的,又会受到我的影响,我不能给你任何确切的答案,只能告诉你还有不一样的选择,如何走下去是你自己需要思考的。”

  之后绿谷沉默了许久,欧尔麦特是第一个没有完全否定他感情的人,以往在那个偏远的小地方,他也曾旁敲侧击地和人讨论过对魔女的感情,无一不是得到和当初那名勇者同样的答案。

  不可逾越之壁——种族差异。

  他不是第一个喜欢上魔女的人,肯定也不会是最后一个,相对应的,他也绝不会是这些人中特殊的一个。就像上鸣所说的,当到达生命尽头的时候,他真的能完全控制住自己,对爆豪放手么?

  不会,他只会在临死前拼命反扑,将爆豪拉到他的身边,试图用尽一切办法将爆豪与自己捆绑,一同死去。

  人类和魔女,并没有皆大欢喜的结局。

  现在该怎样做?

  没有欧尔麦特进一步的方向指示他又开始迷茫,那个好不容易确定下来的目标被迷雾遮挡住了,脱离爆豪的影响是否意味着他要忘记爆豪?从此以后在人类社会作为一名勇者生活下去,迎来每个人应当经历的生老病死,最后化作一抔黄土,回归大地?

  不太对。

  他的生命不该这样平淡无奇,他需要正视的东西还有太多太多,可能还是要和爆豪好好谈一谈才行。

  不太对。

  魔女和人类的思维差距太大,永远谈不好的,爆豪根本不懂人类的感情,耗费时间远不如杀死爆豪来得干净利落。

  不太对。

  即使活用全部的布置和道具,他和爆豪的实力也是天差地别,没有合适的方法就毫无胜算,这个杀死魔女的计划本来就是天方夜谭,就算得到正确方法,他也不可能下得了手,明明他的心里比谁都清楚。

  不太对。

  他心里所求的真的是一同赴死么?人类和魔女之间的差距可以用死亡填补么?

  不太对。

  为什么……一定要杀死爆豪?

  

  爆豪躺在庭院里,脸侧是绿谷精心打理过的勿忘我花圃,淡淡的香气闻起来很舒服,他的眼皮在打架,一直强撑着不要睡过去,绿谷不见了,连带那一纸契约,消失得干干净净。

  这间绿谷亲手搭建的房子突然变得很空旷,以前他嫌弃许久的多余结构此刻都显得顶天立地,他一眼望去总觉得哪里都缺少东西,但折腾来折腾去把每一处都塞满东西后他又觉得不舒服,像是人类过敏症又犯了一样,耳朵里嗡嗡作响,眼前大片雾气,他在房子里感到晕眩,跌跌撞撞地闯出门去。

  他躺了不知道多久,等反应过来的时候眼前是灿烂的星辰,在深蓝色的天幕下漂亮得如同宝石,有一颗流星拖着长长的尾巴划过天际,坠向不知名的地方,他伸出手捏住那一条光线轨迹的尾巴,

  “你看到了么?”

  

  

  因为……

  我在眺望星辰,我在谋划星辰坠落,我在……等待永恒。

  

  

  Tbc.

  

  绿谷终于理清楚了那点儿乱七八糟跟遭遇了龙卷风一样的心思,能做的选择其实和一开始还是差不多的,他想要平等,想要用死亡让两者平等,但是他根本下不了手,他只要看见爆豪就会失去所有抵抗的能力,他最初的想法,也远远不是死亡就能达成,他太贪心,想要的远比说出口的多。

  他拍拍脸颊,用濡湿的双手捂住了眼睛,“欧尔麦特,非常感谢您的教诲,我知道我应该做什么了。”

  欧尔麦特稍微有些惊讶,“绿谷少年,你可千万别勉强自己。”

  “嗯嗯,我明白我的能力范围,”绿谷深吸了一口气,再抬起脸眼神都变得坚定了许多,“我是人类啊。”

  

  勇者联盟里拥有的魔法修习书籍比起爆豪的藏书要少不少,但是因为是人类自身的资源,也有很多绿谷从没见过的魔法类型。

  冶金锻造、神农采集、甚至烹饪庖丁、缝纫,涵盖了生活的方方面面,与爆豪一贯强调的伤害型相差很远,从这些方面好像也完全能感受到两个种族的差异。

  绿谷一口气借阅了全部的书籍,边读边进行试验。

  他的魔法是完完全全的魔女体系,以前因为魔力上限值的差距总是用不好那些魔法,现在尝试人类的体系,一切都得心应手起来,他甚至只用了一个月就学会了欧尔麦特的专属魔法——完全强化力量型,威力巨大,连绿谷自己都恍惚觉得搞不好真的能打赢爆豪。

  之后他开始跟着欧尔麦特接受委托,处理魔兽、保护商队、探查未知地带,偶尔也去自然灾害区域帮忙重建,他渐渐交到了朋友,闲暇时间还有人约他去喝酒,欧尔麦特不在时也能轻易找到合作伙伴进行委托任务,他现在看来和普通人类、勇者毫无差别,一点儿魔女气息都找不见,在这个全新的世界活得有滋有味。

  “你从他的影响下脱离出来了么?”

  有一次欧尔麦特问他,正好是交接完委托任务,来来往往的勇者都在跟他打招呼,有的人还提前预约起合作委托。

  他擦了擦额上的汗,谢绝了一个委托邀请,相当自然冲欧尔麦特点点头,“我是人类。”

  

  绿谷以为他能自然而然接受人类身份并以这个身份活动是经过了几年的时间,至少这个过程看上去真的花费了相当长的时间,但实际上才过去了几个月。

  仔细计算的话是七个月又十五天,他和爆豪胜己分别了近八个月,这是从来都不曾有过的记录。

  再晚些时候欧尔麦特终于告诉了他杀死魔女的方法,在注意到绿谷身上依然有契约魔法存在时他稍微放下了心,作为被契约对象,绿谷应该是不可以对魔女出手的。

  他将封存起来的资料都借给了绿谷翻阅,两个人窝在藏书室里闲聊日常,欧尔麦特突然说道:“其实我更想魔女和人类能和平相处,我们之间并没有太大的矛盾冲突,仅仅都是为了活下去罢了。”

  欧尔麦特少有的情绪低落,他习惯性地拍拍绿谷的头,笑出一口白牙,“绿谷少年,你认识的那个魔女怎么样?很坏?很好?”

  “很坏,”绿谷也跟着笑,抱着那一摞资料笑得眉眼弯弯,“自私又凶暴,完全不听人话。”

  “魔女都那样,触及自身利益总是凶得跟魔兽似的。”

  “对啊,根本不能沟通,打又打不过。”他说着控制不住地笑出声,又感觉在欧尔麦特面前太过出格,强硬地止住笑意,想继续说话又每个字都跑了音。

  欧尔麦特倒是没有介意他的失态,转而问道:“我可以知道那个魔女的名字么?”

  绿谷眨了眨眼,随即毫不在意地说道:“上鸣电气,他叫上鸣电气。”

  欧尔麦特若有所思,“原来他是这种性格么?”

  “您认识他?”

  “以前大战有过接触,那会儿他还没我肩膀高。”欧尔麦特比划了一下身高,语气轻松,“原来是他照顾了你,怪不得你喜欢他,他确实是魔女里少有的温和派了。”

  绿谷点点头,笑得眼睛都看不见,“他说我们在一起不合适,气死我了,想揍他。”

  欧尔麦特大笑起来,戏谑地说道:“那孩子说得也没错,但是我能理解绿谷少年你的心情,有机会我们一起揍他,揍完就跑。”

  “好呀,约定好了。”

  

  借阅的一大堆书籍终于在秋末的时候看完了,绿谷每一种魔法都试了试,比起魔女体系顺手了不知好几倍,他制造了相当多的工具,配合着新魔法,看上去更像是武器。

  欧尔麦特围观的时候直接问了出来,“绿谷少年准备做什么?”

  “我想去看看他。”绿谷拿出一个笔记本,上面圈圈点点了不少东西,似乎是计划表或者设计图,但是两人的距离并不近,欧尔麦特看不太清楚上面写了什么。

  “契约还没有解除,他应该也在等我吧。”

  这句话说来更多是不确定,欧尔麦特叹了口气,“魔女的结界不是那么好进的啊。”

  “没关系,我就远远地看看他。”

  

  出发的日子定在了初冬,是爆豪相当讨厌的季节。

  欧尔麦特提议送送他,两个人站在城镇的大门口分别,欧尔麦特给了他一些烈酒,提醒保暖,绿谷一一应了,检查了一遍行囊,正式告别。

  走了几步路,欧尔麦特又追上来,蓝色的眼珠定定地注视着他:“绿谷少年,我在老地方等你回来。”

  绿谷微微瞪大了眼睛,他能感觉到欧尔麦特对他的不舍,但眼下他也不知道说什么才比较好,沉默片刻,他诚恳地说道:“一直以来谢谢您。”

  

  山上结了薄薄的霜冰,呼吸时能清楚看到白雾,绿谷沿着原来的路线走,一点儿阻隔都没遇到,还因为工具准备充分,耗费的时间都缩短了不少。

  他站在结界外往里看,一切都和他离开时没有任何改变,新建的房子一如既往丑得别致,连装饰都没有什么变化,结界的法阵还是他当初画的挫样子,勿忘我倒是开得特别好,蓝汪汪的,像一片湖泊。

  “废久!”

  乌鸦先发现了他,扑棱着翅膀一头撞在了结界上,晕晕乎乎地再次飞起来,隔着结界欢快地叫他的名字。

  “废久!废久!废久!”

  照旧是深情呼唤三连击,他有点儿不习惯了,只好冲乌鸦微笑起来,一脚走进结界里,接着从背包里拿出了面包,掰得碎碎的喂给乌鸦吃。

  “哟。”

  熟悉的声音传来,绿谷缓慢地抬头,分别快一年的爆豪胜己还是老样子,时间从未对魔女有过任何苛责,他抱着双臂倚着门框,表情冷漠,“还知道回来啊小混蛋。”

  那个浅淡的笑容持续扩大,绿谷呲着牙回道:“好久不见,小胜。”

  

  以这句闲适的打招呼为起点,战斗突然就开始了。

  凶暴之魔女第一次全力展示了自己的战斗能力,仅凭元素魔法的辅助就抢得先机,一脚踹向绿谷的腹部,火魔法作为动力支撑,右拳裹狭着爆炸热度袭向绿谷的面部。

  绿谷提前准备好的工具排上了用场,那一脚正中腹部下穿着的护甲,没让他受到多大的伤害,他一个倒翻躲开了爆豪的拳头,落地时已经准备好了土魔法,数根土矛直直射出,但是爆豪灵巧地在半空中翻了个身,一一躲过,火魔法持续提供推进力,让他保持长时间的滞空,另一只手被冰晶环绕,下一刻已经是冰刃如雨,势不可挡。

  大范围的攻击,绿谷没办法躲,欧尔麦特的魔法立刻发动,纯粹力量型的魔法在地面打出了一个大坑,飞溅而起的石块稍稍抵消了一部分冰刃,人类那些五花八门的魔法排上了用场,绿谷准备了不少应急工具,重重掩护下顺利躲过几处致命伤,但是爆豪随即直冲而下,风魔法准备就绪,得到增幅的火魔法能量再次暴涨,在两人尚未接触时就炸裂开来,灼热的温度像龙卷风一样,将绿谷整个人吞噬。

  火光像是盛夏时候的火烧云,爆豪站在一旁冷着脸,乌鸦怕烧了羽毛也不敢靠近,小声喊了句:“废久?小胜?”

  爆豪瞪了乌鸦一眼,刚想骂乌鸦两句,火光里又传来绿谷的声音,“我没事。”

  那点儿憋了许久的火气终于炸了,爆豪破口大骂:“小混蛋回来找死是吧?老子今天成全你!”

  气急了爆豪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后续到底该用什么魔法,会得东西太多也麻烦,绿谷趁着这个空隙从火光里冲了出来,他看起来狼狈得不行,身上一片焦黑,眼睛却亮得吓人,跟乌鸦没什么区别,他大喊着冲向爆豪,突然喊道:“220天!我离开了你220天!”

  这像是变相在炫耀他成功脱离魔女,爆豪只感觉心里的一把火烧得越来越旺,恨不得把自己烧了,把绿谷也烧了,遭受背叛和欺骗的明明是他,绿谷应该跪下来祈求他的原谅,这可是他的所有物,签订的契约现在还未解除,擅自逃离就是否定了爆豪胜己的存在不是么?

  他的周身气势都有了新的变化,属于魔女的黑暗气息全数释放,他正面挡住了冲过来的绿谷,手肘交叉绞着绿谷的拳头,两个人贴得很近,爆豪这才注意到绿谷在哭,但是表情又扭曲得不行,至少绝不是悲伤的表情,那双绿宝石一样的眼睛里清楚倒映着他一个人的身影,就像之前的梦一样,翠绿色的,像要把他淹没一样,想到这里他立刻大腿上提旋转,直接踢中绿谷的太阳穴。

  额角破了,血流如注,但绿谷没有回撤,冲击的力道一过,迅速开始下一次攻击,拳头松开,小型的魔法阵迅速成型,一道近距离的风刃立即释放。

  爆豪反应神速,转头躲开那一记风刃,再就着两人的姿势一脑袋撞了过去。

  绿谷被撞得头晕眼花,浑身暂时卸下了劲儿,软软地往爆豪身上倒,爆豪右手往后一撤开始蓄力,火魔法再次发动,伴随着嘭嘭嘭的火星炸裂声,绿谷被一拳打飞了出去。

  他在地面磕碰了好几次,最后撞上结界才止住了冲击的势头,护甲全面报废,原本备用的辅助工具也散落一地,他的身上都是血,站都站不起来,只能靠着结界艰难喘息,但是爆豪没有给他休息的时间,土系魔法接踵而至,碎石尘土都化作刀剑,瞄准他的每一处要害,直刺而下!

  一道蓝光冲天而起,像是晶体碰撞的声音不绝于耳,荡起的尘土遮挡了视野,爆豪立刻发动风魔法,魔法范围内再次清场,原本该被扎成刺猬的绿谷出久完好无损。

  “你他妈!”瞬间就明白了怎么回事,爆豪强行中断了魔法,快步冲到绿谷身前,拽着他的领子大骂:“一切计划好了是不是?老子的结界你也敢动手脚!”

  绿谷虚弱地笑起来,握住了爆豪的手,答非所问:“抓住你了。”

  不等爆豪反应,两人脚下突然出现一个魔法阵,纹路是完全的陌生,有绿色的藤蔓顺势而出,缠绕住了爆豪的双脚,再迅速往上缠住了他的大半个身体。

  “小胜……”

  他的开场似乎永远都是这句,小胜小胜小胜,从五岁到现在二十岁,爆豪占据了他生命的四分之三,又慢慢模糊掉了剩下的四分之一,最后他的生命轨迹里便一直只有一个爆豪胜己。

  绿谷艰难地站起来,看着被藤蔓越裹越紧的爆豪,扯出一个笑容,“我在人类那里学到了杀死魔女的方法。”

  “杀我?”爆豪冷笑了一声,“有胆你就试试。”

  绿谷拔出了那把剑,曾经作为生日礼物的那把剑,他还站不太稳,剑鞘便作为了支撑,他单手提着剑,摇摇晃晃地指着爆豪,“只有魔女能杀死魔女,所以,只要是魔女的物品就能对魔女造成伤害。”

  “来。”爆豪仍旧是那副嘲讽的表情,“废久,你来。”

  剑尖凝聚起了魔法能量,锐利的剑气让皮肤迅速爬满了鸡皮疙瘩,绿谷眨了眨眼睛,一滴血泪直直坠落,他向前一步走近了爆豪,下一刻却是上半身先靠了过去。

  他抵着爆豪的额头,呼吸间都是血液的腥味,他微微地喘着气,绿色的眼珠有些涣散,胡乱打量着爆豪的脸,“我要……”

  这句话没说完,他的眼前一大片的黑,意识恍惚了一秒,紧接着他身体一歪,整个倒了下去,爆豪立刻挣脱开束缚,火魔法提供反冲力,他拉开距离回到了房子前。

  爆豪擦了擦脸上沾到的血迹,呸了一声,“废久就是废久。”

  注意到绿谷躺在地上只剩下喘气的力气,爆豪干脆也坐了下来,“怎么,不是要杀我?站起来,继续。”

  绿谷挣扎了一下,刚撑住的手臂又软了下去,爆豪呵呵笑道:“学了人类的魔法又怎么样,你和我没有可比性,连个备用资源都算不上的废物。”

  “我……”绿谷发不出更有力的声音,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连说话都是一种负担,但爆豪他是了解的,在实力完全碾压的前提下,他暂时还不会有危险,爆豪没有虐菜的嗜好。他躺了好一会儿,积攒出一点力气翻身坐起来,张张嘴,还是说不出什么话。

  “有意思么?”爆豪说道,“恶心我就这么有意思么?”

  绿谷摇摇头,撑着剑鞘站了起来,他慢慢向爆豪靠近,像慷慨赴死的战士。

  “绿谷出久,你非要变着法儿恶心我是么?”

  “不……是的……”

  短短十几米的距离远得像天涯海角似的,绿谷眼前发黑,连爆豪都看不太清楚,耳朵里也嗡嗡作响,渐渐地什么声音也听不到了,只是机械地向着一开始的方向前进。

  爆豪越看越生气,这是他一手养大的幼崽,为什么朝夕相处了十几年他还是不明白这个小混蛋脑子在想些什么?人类和魔女是完全不能互相理解的么?还是绿谷出久变异了?

  他接触的人类太少,能作为范本比较的例子也太少,他现在唯一清楚记得的人类好像还是那个偏远村落里向他请求不要忘记的女孩儿,和绿谷出久相似的表情、眼神、甚至可怜巴巴的请求语气,他直觉有什么很沉重的感情摆在他的面前,可是他不明白那是什么。

  绿谷站在了他的面前,一张脸脏得像他们初次见面的时候,爆豪一脚扫了过去,绿谷摔倒在地,手臂嗑在他坐着的台阶上,又是一道血痕。

  爆豪抓住了他的头发,两人再次面对面,“你到底在想些什么?”

  “……我……喜欢……你……”

  声音轻得像风,爆豪眉头一皱,“然后呢?”

  喜欢……对于人类来说,有特别含义么?和喜欢魔药,喜欢龙,喜欢新鲜的饼干,有什么区别么?

  绿谷勾起唇角,笑得比哭还难看,“小胜啊……”

  这一声落,房子深处传来咔哒一声,像是什么机关发动,爆豪慌忙去看身后,身下却再次显现出一个巨大的魔法阵,但是阵法中心却不是在他和绿谷任何一个上,反倒是客厅的位置慢慢浮现出一个魔石,地面瞬间塌陷变成一个空洞,紧接着魔石碎裂,一股莫名的引力拉扯周遭的东西一起往空洞坠落。

  是范围魔法里最强力的一类,他曾手把手教导绿谷学习。

  “你他妈到底从什么时候开始搞出的这些!”

  房子怪异的结构得到了解释,难怪他呆久了老觉得头晕,引力不算难以抵抗,绿谷作为人类的魔力值不足以支撑这样的范围魔法,他想逃离不算是难事,但绿谷死死抱着他,身上因为过激的动作绽开几处新的伤口也不管,鲜血淋漓,眼泪也跟着往下掉,他难得又心软了,像很多次妥协一样,他只犹豫了一小会儿,反手抱住绿谷往外跑。

  他们一同摔倒在蓝色的勿忘我里,滚过的地方都染成了红色,爆豪躺在下面,头晕得不行,明明离开了魔法范围,他却觉得头更晕了。

  “……小胜,”绿谷摇摇晃晃地撑起身子来,一只眼睛因为血迹都睁不开,他刚好压住了爆豪双腿,一只手缓慢地举高,冬日稀薄的日光里,爆豪还是看清了那只手握着的东西。

  那把剑。

  他的头晕得厉害,在勿忘我的香气里甚至不能好好地思考,那把剑落下来了么?落在了哪里?他现在还活着么?绿谷还活着么?

  不对,好像是勿忘我有毒,要赶紧离开……

  他的脑子一团乱,但有个事实渐渐清晰——他要被杀死了,被亲手养育的幼崽杀死了。

  为什么?

  凭什么?

  心里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怒火再次飙升,爆豪侧身一滚,立刻将虚弱的绿谷掀翻,剑刃斜斜插入泥土中。

  心脏跳得飞快,爆豪夺过剑,一只手掐住了绿谷的脖子,“我赢了。”

  绿谷缓慢地眨了眨眼睛,呼吸渐渐跟不上,他费力地咳嗽起来,周遭都是浓郁的血腥味,冲淡了勿忘我的香气。

  爆豪不敢有放松,那把剑抵住了绿谷的脖子,锋利的剑刃直接划破了绿谷的肌肤。

  绿谷似乎毫无所觉,他安静地躺着,疯狂的样子都收敛好,眉眼柔和起来,好像和爆豪记忆中任他呼喝的形象又重叠了,“小胜……”

  一张口又是血,血腥味重得像是他们当年路过的大战战场,遍地尸身,血流漂橹,只是现在要死的人只有绿谷出久一个人。

  他的眼睛里积蓄了一汪水,迎着日光晶亮夺目,他缓缓抬高了手,在即将触及爆豪的头发时又停住了,最后无力落下。

  他的喉头一阵酸涩,鼻子都痛得发红,颤抖着声音问道:“小胜,我在你漫长的生命里留下痕迹了么?”

  爆豪一愣,隐约觉得他一直不太明白的事情终于有了一个答案,但是想不通,好难想,不能理解,他尴尬地坐在绿谷身上,双手都不知道怎么放置才好,好一会儿才烫手似地扔掉了那把剑,拇指狠狠擦着绿谷脖子上的伤痕,但好像没什么用,血液还是持续不断地流出来,弄得他一手都是,他又慌忙站起来,手足无措,不知道看哪里才好。

  绿谷眯着眼睛看他,有泪水从眼角滑落,混合着血液蜿蜒出一道新的痕迹,他终于闭上眼,任由意识沉入深海。

  乌鸦试探着靠近了一点,蹦蹦哒哒凑到了绿谷身边,它蹭了蹭绿谷冰凉的脸颊,没有得到回应,它又去看爆豪,

  “小胜!”

  爆豪被吓了一跳,低头看向绿谷——不对,不是绿谷,这个人已经死了。

  

  他感觉脸上一凉,伸手一摸全是泪水,是他的么?还是绿谷的?

  心脏跳动的声音持续放大,连呼吸都不自然起来,他倒退着跌倒在地,耳朵里反复回响着绿谷最后的问题——

  我在你漫长的生命里留下痕迹了么?

  他什么话都说不出。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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